明清古窗格
二这是秋儿第一次来保靖。如果皇帝不南巡,陆杰不会去边墙巡防;如果陆杰不去边墙巡防,秋儿不会来保靖;如果秋儿不来保靖,阿黛也不会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如果,如果阿黛不是那般温婉可人,或者秋儿也不会留在保靖。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这一年,秋儿20岁,阿黛18岁。陆杰一行在土司府未敢逗留,天明打马从南门出发,途经水银、涂乍、葫芦沿线的屯堡和营盘。当时,保靖南部人烟稀少,深山老林瘴气弥漫,百余*士水土不服,多人染疴。行至冷寨河(今*金村),遇苗家向阿婆,陆杰老远便行了礼,令*士站一旁让阿婆先行。向阿婆见众*士苦不堪言,还如此*纪严明,心下感动,遂言饮老树茶汤对此疾有立竿见影之效。陆大人大喜,吩咐众*士就地驻扎,接受治疗。*金村极少来如此多的*人,阿黛和姐妹们去马颈坳集镇赶集,也只见过三三两两的守营*士,眼角布满眼屎,在隘口卡走来走去,懒洋洋的,毫无精气神。姑娘们一半是为了帮向阿婆煮茶汤,一半是因为好奇,以便趁机偷偷打量这群远道而来的*人,虽然他们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但衣着光鲜,脸庞英俊,和本地*士迥然有别。姑娘们对外界物事和陌生人感到好奇,也在情理之中。阿黛端着茶碗走过来,秋儿略显稚嫩的脸有些赧色:“谢谢阿妹,我没染瘴气。”望着他俊朗的笑容,阿黛心想,天啦,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男人!内心就像有住着一只顽皮的小鹿,“怦怦”乱撞。因此,不合时宜地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秋儿也如阿黛一般,他心里嘀咕,世上竟有这般秀丽的女子,倘若娶为妻室,真是人生一桩美事。一时犹如春风拂面,不觉沉醉。素不知,彼时苗汉开亲虽说常有,也仅在民间,苗家女儿嫁与官家,几近凤毛麟角。这当儿,向阿婆蹒跚着走过来:“一碗老树茶,没病也喝的,生津止渴,香着呢!”阿黛仿佛被撞破心思,赧颜低头,脱兔般跑开。茶汤饮毕不到半个时辰,众*士瘴气立愈。陆杰暗暗称奇,当下赐向阿婆*金一两,“一两*金一两茶”,誉满大江南北,茶至此名*金茶。边防巡毕,陆杰留下部分*士驻守水荫场*事屯堡,秋儿请缨留下,也是他心里小九九多,打了个如意算盘,生怕离开保靖,就再看不到仙子一般的阿黛姑娘了。此时,嘉靖皇帝率大量官员并万余名护*南下,已抵达湖广布*司辖下的承天府(今湖北钟祥市),这是朱厚熜从小生长的地方。皇帝老儿故地重游,感慨万千。另一头,陆杰快马加鞭,赶往承天府汇报工作,一并将茶呈贡圣上。嘉靖帝自是茶道高手,当下取水煮茶,顷刻,栗香绕梁,轻抿齿颊留芳,笑曰:“一两*金一两茶,可贡矣!”从此改变了一片叶子的命运。水荫场脚街三秋儿坐在城防品茗,巷道幽深,办公室宽敞而安静。多年后,当回味一个爱过的人,回味一段清浅的时光……秋儿已是白发苍苍。他依旧爱喝茶,也许只有这杯*金茶会释放所有的记忆,他可以喝到阳光洒落,喝到窗前明月,喝到曲终人散,喝到时光无味。我曾路过水荫场*事屯堡旧址,站在凋敝的脚街,感慨万千,也不知秋儿在此停留几度春秋?那些高大的岩墙掩体呈冷色调,日晒雨淋站立了几百年。一条窄窄的巷道两侧林立明清年代的瓦房,居民多为来自各地屯兵的后人,三五百米的街巷,就有十多种姓氏,至今仍然如此。保靖南部屯堡与村落交错,汉庄与苗寨毗邻,大量农副产品需要交换,而来自外地的工匠们,又带来了先进的农具和其它生产生活用具,这些都需要物流货运,有买卖才能互通有无。明清两朝,官府禁止苗汉贸易,在未筑边墙的地区,建筑门卡、碉卡、汛堡等,并在苗疆村寨派驻外委或守备。然而,社会向前发展,谁又能挡得住历史滚滚向前的车轮?律令有所禁有所不禁,大家睁只眼闭只眼,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实际上,在保靖南部,苗汉贸易从来就没停止过。*金茶同苗家人豪爽耿直的个性一样,好茶一定要分享给好朋友的。一百年前是这样,两百年前是这样,三百年前也是这样……*金寨产茶,茶叶不能当饭吃,这茶一定得有个归处,才能讨生活。吕洞山区距离县城山高水远,茶叶、粮食、山货在本地集市无法消化。这时候,秋儿来了,马帮等同物流公司,一袋袋的茶叶运出去,一袋袋的盐巴拉进来。*金村,在“叮当叮当”的马背上热闹了好多年,四百年后,直至县道的打通,这条盘旋在大山上的茶马道才正式结束人挑马驮的历史。有人天生为王有人落草为寇,王也好寇也罢,都是老百姓招惹不起的主儿!湘西虽说民风彪悍,但要在保靖这条长达一百多公里的茶马道上讨生活,也要狠角色才能来去自如。想当然,屯兵才是开启这条大茶路的金钥匙。明朝实行的是世袭*户制,一个家庭一朝为*户,他的子孙后代都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人。在当时,都司系卫所制度的一部分,通过*人自养来维持住一定规模的*事力量,他们入则为民,出则为兵,上马杀敌,下马耕田。边疆蛮夷之地,屯兵和苦哈哈没多大区别,除了种粮食,赶马也算是挣俩油盐钱,谈不上违背大明律令。马帮的首领正是秋儿,这里面是否有湖广贵州都御史的暗里授意,除了秋儿,谁又能说得清?其实,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陆大人留下秋儿,多半是为了让*金茶顺利上贡到皇城根儿,秋儿是陆大人的心腹,只有秋儿带领屯兵开拓保靖*金茶道,陆大人才放一百二十个心。水上丝绸之路——酉水河湘西最后一个车渡口四如今,*金村依然满山满坡生长着*金茶树,然而,你却听不到骡马运茶的铃铛声响了。一场茶事,淹没在时间无垠的荒野,除了呼啸而来的风,荒草丛生的古道显得更加寂灭无声。其实,你依稀还可辨隐藏在荒草丛生里的石板路的痕迹,*金茶通向外界的茶马路线浮出水面。北线由*金——茶坪——大岩——葫芦——涂乍——水银,然后从马夫寨五里冲营分道,一路西行跃马——狮子桥,沿永绥厅(今花垣)入黔蜀之境,另一路北上保靖——永顺府至湖北;南线由排吉——夯吉——望天坡——夯沙——乾城(乾州)——镇竿(凤凰)至沅陵等地。茶道沿线筑有茶亭,茶道均用青石板铺砌或人工开凿。据《保靖县志》(卷二)载:“茶亭八所,北路要坝、泗溪河,东路猫儿井、白溪关,南路積谷汛、涂乍汛,西路铜钉坡、古铜溪汛,雍正八年永顺同知李珣驻保靖时捐建。历明清两朝,茶马道不曾衰败,来往客商,络绎不绝。不难发现,*金茶古道与南长城北沿屯防路线重叠,种种迹象,做实了屯兵和马帮的关系。驻守*士忙时查边巡防,闲时种粮赶马,在秋儿的带领下,慢慢发展成一支庞大的运输队伍。说一千道一万,马帮最初只是为了把这一山又一山的金子一般的茶叶,从*金村运送到保靖码头,然后从酉水航道经长江流域辗转至京杭运河,做为贡茶进贡皇室。久之,打着幌子,*士们也乘机走私盐巴和紧俏商品,大家心照不宣,在码头和苗疆之间互通有无,既繁荣了边疆市场,又搞活了经济,何乐不为?酉水自古即是湘西通往大口岸的水上丝绸之路,保靖又是酉水流域的一个码头重镇。大到社会文明商业信息交换,小到木料盐巴茶叶买卖,在保靖码头都可以找到圈子,也造就一个时代茶马文化的兴起和落寞。如果要了解保靖马帮,必须了解保靖南部的茶马古道,如果要了解茶马古道,必须了解保靖*金茶,这是人与物、物与人之间相辅相承的不可或缺的关系。保靖南部至今尚遗存有七大古茶园,纷散在*金村的龙颈坳、格者麦、德让拱、库鲁、夯纳乌、团田和冷寨河峡谷两旁。这金子一般的茶树,都是上苍赏赐给苗家人的衣钵。*金茶园保靖电视台航拍图五石巴旺拥有整座库鲁茶园,若是马帮不来,头人和茶农的茶叶一样,大都散落在马颈坳、乾州、浦市、保靖、里耶、王村等集市,跟红薯一样堆得到处都是,等待茶商低价收购!脸面子宽,你贴着标签的,顶多销往土司老爷和达官贵人府中就算了不起。*金村自列为岁供之地,多了一层盘剥,却少操了一些心,翻来覆去计算,吃亏的还是茶农。至今,*金村尚孑遗有明清年间的古茶树,主干围径在30cm以上的古茶树有余株,树龄最长的是“德让拱”茶园年的茶树王,它们见证了时光远去的马帮。若从古茶树下路过,仿佛听得见久远的风,吹过大山一隅,像鸟的翅膀,滑过耳朵时柔软的声音。采茶季悄然而至。苗岭的清晨有些微凉,一层薄雾笼罩在*金寨,淡淡的,仿若仙境。当清明前第一泼雨落下地后,土地还有些潮湿,茶农们就忙着四处请工人摘茶叶了。这是明前茶抢收最关键的时段,争分夺秒,跟冲锋陷阵一样,毫无退路,惟有上前,方不负春光。此时,赶马人将马匹拴在*金寨的凉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马粪味道,和所有马夫身上的气味一样!这些粗旷的爷们儿,也不用人招呼,挎上茶篓,奔走在茶林间,一叶一叶将嫩芽采回茶农家。秋儿,阳光帅气地站在茶田。风吹过,一绺长发调皮地遮挡了他的眼睛,秋儿用手拂开,然而,这绺头发似乎在跟他开玩笑,不客气地又飘了过来,这让阿黛忍俊不禁。吕洞山一带的苗民暗自揣测,年轻的城防长官大约是喜欢上了*金寨头人的女儿,成天*不守舍地围着阿黛转。茶园在哪,阿黛就在哪。阿黛在哪,秋儿就在哪,秋儿却不知道如何表达爱意。他远没有阿黛想象的那般胆大,相识一年多,哪怕阿黛的眸子充满鼓励,秋儿嗫嚅老半天,脸红心跳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完全在这种尴尬的氛围里败北下来。云雾弥漫的*金茶田,到处撒满采茶姑娘。湘西苗家女孩儿从不深藏闺阁,古代约束女孩子的那一套,在*金村根本不管用,她们该插秧的插秧,该采茶的采茶,女孩子抛头露面干活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头人的女儿也不例外。吕洞山茶歌是要唱醉苗岭的,也无时不刻诱惑那些血气方刚的赶马人,他们和苗家姑娘相互吸引,相互爱慕。苗家人奉行自由恋爱,也时有姑娘离开茶乡,随赶马的*人走婚。他们在营盘附近筑巢安家,待得添丁进口,再转回娘家报喜。按照常态,女方父母至少也要摆下架子吧,装模作样不认女儿女婿,可是你得认外孙,既然外孙都认了,那么不认女儿女婿岂不太能装了?在这一点上,给苗家人点个赞,他们不搞虚头巴脑的形式主义,两棍并着一棍打,婚宴和弥月酒一块儿给办了。女婿是女儿选的,自由恋爱,多半错不了。娶妻生子后,*人们该练兵的还得去练兵,该赶马的还得去赶马,家事国事天下事,好男儿保家卫国,那也无话可说。清明前,头一波茶炒制好,秋儿索然地赶马走了,这分明是他和阿黛之间没有进展的样子,大家一路笑语不断,只有秋儿默然不语,低头前行。阿黛站在库鲁茶园的山坳,目送秋儿渐行渐远,只闻骡马的铃铛声响在溪谷回荡,心里万般舍不得。马夫古茶道六马帮沿吕洞山、葫芦、尖岩方向行走,若上午从*金村出发,行至涂乍汛过渡长潭河。猿猱哀鸣,浪拍古渡,彼时已是繁星满天。过长潭渡口,取道直达马夫驿站,大家已是疲惫不堪。驿站早有*士埋锅造饭,招呼秋儿一行用餐休整。在湘西,马福寨甚多。而驿站命名马夫,与一座形似奔马的大山相关,也与赶马人相关,跟大多土家人命名的马福寨不同,这是一处唯一由屯兵们自己命名的歇脚之地。历时四百多年风雨,马夫寨解放后更名马福村,村合并更名马湖村。这个村落,就像月光落地,无声胜有声,诗意而模糊。对于这一大段家族史,秋儿后人也仅知其先祖是个外来的*官,祖奶奶是个苗裔女子,所有的,他们留在尘世的一点念想,就像叮当作响的铃铛,随风飘过,不留只言片语。就那样,就那样消失在人海。夜色瞑朦,铃铛响个不停,哪里有骡马的铃铛响,哪里就是家乡,这是赶马人餐风宿露的真实写照。一路艰难跋涉,途经白岩洞,此处险山叠嶂,是茶马道最凶险的路段,这里暗藏一群天不管地不管的土匪,他们在月黑风高的晚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土匪早瞄上了这支队伍,茶叶、盐巴、银两、马匹从土匪眼皮底下经过,哪能不让人眼红!他们埋伏在白岩洞路口,偷袭马帮。秋儿是个练家子,功夫了得,胆大心细,一直深得陆杰青睐。狭路相逢,一场厮杀在白岩洞上演。白岩洞上不沾村下不沾店,荒野无人,双方打着火把贴身激战近两个多小时。据老辈人说,白岩洞一战血流成河,匪徒元气大伤,从此,茶马道上再鲜有人胆敢攻击马帮。只是此役秋儿负伤了,后背砍裂极深一道伤口,好在性命无碍。马帮分成两队,一队押送货物上船,一队护送秋儿回营疗伤。秋儿趴在铺上,伤口渗着血,换药时,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他却一声不吭。只为思恋阿黛,一天天的,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苗寨舒冰摄七第二波茶叶炒制打包,阿黛左等右盼,却不见秋儿踪影,便觉戴胜鸟叫得烦人,小白兔也不可爱了,石巴旺每次叫阿黛去茶园,她也爱理不搭。石巴旺只好一边抽烟,一边嘟囔:“好歹我也是头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阿黛苦笑,一脸全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包。马帮来了,又走了。马帮走了,又来了。吕洞山的雾飘起又飘散,茶叶掐了一茬又一茬,阿黛问卜问了一卦又一卦,天上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晓得秋儿受伤,阿黛已郁郁寡欢了两个星期,止于此,已经是莫大的好消息了。没来得及梳妆打扮,趿着双绣花鞋,阿黛一头冲出家门,石老旺叫了一声,阿黛头也不回:“阿爸,我要去看秋儿!”石巴旺有什么办法?苗家人是不干涉子女姻缘的,也只有回头道:“噢,女儿,注意安全!”走在马帮中间,一股浓浓的汗味和旱烟扑面而来,阿黛不觉呛人。此时,在她的眼里,世界大抵如此美好,山青了,水也绿了。这当儿,她的肉身在路上,*儿已飘到了秋儿的身旁。山高水长,一路跋涉,阿黛已是香汗淋漓。抵达水荫场,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村庄模糊不清,一行人只闻见桐油灯的味道,遍布阡陌小巷。这是个*营和山寨混居一块儿的城堡,偶尔也有狗叫,和*金寨不同的是,水荫场总有那么一些肃穆之感,大约是驻兵的缘故。阿黛心里很紧张,紧张的要命,紧张的同时,又夹杂一丝甜蜜的期盼。秋儿还没有睡,一把铜锁悬挂在门上,阿黛想了半天,手才轻轻地叩了下去……是晚,大山露重,夜色微凉,长潭河淡淡的雾罩爬起来了,慢慢淹没了水荫场。桐油灯忽明忽暗,跳跃了几下,一朵灯花好看地弹了出来,随后只剩一点红光,整个空间陷入无尽的黑暗。这黑暗却是无比柔情蜜意,没有什么比这黑暗更美好的事情,有一些胆大妄为飞进来的夜虫,因为没有了灯光,感到索然无味,也或是羞怯之故,然后悄然飞走。山里的鸡叫得早,天也白得早。一大早,就有农人赶着水牛吃露水草,“喔喔”地唤着,用刷条赶牛上路。巷子另一头也有些响动,也不晓得哪家的伢儿尿湿了床,做娘的骂骂咧咧:“狗杂种,叫你晚上莫喝水,硬要喝!”伢儿哭得稀里哗啦,做娘的不依不饶,开口狗杂种闭口狗杂种地骂着,也不晓得这孩子和哪个生的?想必不会和狗,自然,这也是湘西妇女率真的天性表现。这是个美好的早晨。阿黛早醒了,立在窗口梳头发,铜镜有些模糊,总好过没有镜子。秋儿趴在床上熟睡,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笑意,这场景印在阿黛脑海也就是一生一世了。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的花带,她的茶叶,她生命里所有熟知的情感,和记忆的磁场紧紧依附在一起,永不分离。到水荫场,阿黛是要带来茶叶的。拎一壶山泉水烧开泡了,稍稍冷却,用茶汁洗去秋儿伤口的溃疡,秋儿也不疼,还有一丝清凉。说来神奇,三日之后,伤口竟长了新肉。在营里闷得太久,秋儿也想走动,骑马带着阿黛在水荫场的脚街嘀嘀嗒嗒跑了个遍,就跟现在的小年轻带着女友兜风一样,颠簸中,脚街的*民总是要听见一连串尖叫。四月的风一忽儿暖,一忽儿凉快,和长潭河水一样,也和世事一样。苗家火塘八汉人也好,苗人也罢,大家都免不了俗,阿黛兴高采烈地带着情郎上了门。秋儿是明事人,买了食盒拜见*金寨头人,心里惶恐不安,如擂战鼓,背上的衣襟早已湿透。石巴旺笑呵呵地挽了秋儿的手,在火炕旁坐下。“孩子,我们苗家人在火炕边说的话,神明都听得清清楚楚。”石巴旺抽了一袋烟,半晌才吐了一口烟雾。苗族是一个漂泊的民族,迁徙奔逃,火种对他们弥足珍贵。因此后来苗家火坑不分季节,不分昼夜,长年不熄,除了一层缅怀之意,也寓意后人兴旺发达。据说,东部苗族的火坑最有讲究,堂屋左右有一间铺地板的房间,代表祖先的方位,而且这个地方是不能随便坐人的。神明都听得清清楚楚,意即当着祖先不能说假话。“你们两个相好,我自然不反对,只是我石巴旺就这一个女儿……”石巴旺把烟袋咀在鞋帮上反复敲了几下,眼睛便望着窗外,仿佛窗外的大山没看够似的。聪明人对话往往如此,话说半句就戛然而止。这句话大意是我石巴旺就这么一个女儿,入赘女婿你懂的,你看着办。秋儿陷入了沉思。入赘女婿,想做!食君俸禄,忠君报国,也要做!这个入赘女婿不是想象中挂个虚名,然后把阿黛带到水荫场上班就算入赘了,切莫论家庭地位孩子随谁姓,他至少也得是全日制的家庭成员。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可是令人想破脑袋瓜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根深蒂固在秋儿脑子里的婚姻观,至于走婚,他想都不曾想。这一场郎拜岳老子的戏份还没演足,秋儿就被将*了,只能说成年人的世界你不懂。这方面,阿黛是个精怪,她一点也不着急,要想做头人的女婿,你非得投其所好不可。*金寨吃饭靠得是什么?还不是漫山遍野的*金茶!眼下,茶叶的销路基本是靠马帮带出去,秋儿占了个稳稳的优势,这里头,他就是销售经理啊!头人哪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知女莫若父,两父女明白对方的心思,只不过石巴旺舍不得女儿远嫁罢了。九当时,农耕技术并不是很发达的湘西北,稻子鲜见丰产的时候,农家肥施得充足,茶树倒是突突地往上窜,茶叶一年比一年丰收,茶农却更为担忧。在中国的西南边陲,海拔数千米的西藏高原,奇峰怪石、白雪皑皑。那儿有一群以游牧为生和以佛教为信仰的民族,在空气稀薄、异常寒冷的地方休养生息,他们叫藏人!藏人爱茶到了痴迷程度。在高寒地区,需要摄入含热量高的脂肪。西藏高山地带,蔬菜稀缺,藏民以牦牛肉和糌粑为主食,牛肉、糌粑燥热,在人体内不易分解。而茶叶既能分解脂肪又可以防燥,于是,藏民在高原创造了喝酥油茶的活习惯。藏区不产茶,这给云、川、湘、黔四省边区带来了商机。保靖*金茶除了上供给朝廷,剩余部分还可以打打擦边球,贩卖给在茶马古道讨生活的贩子,然后偷运到雪域高原。这或是保靖*金茶跟雪域高原的关系吧。连同那条被时光湮没的古道,之间应该有一条我们看不见的纽带,从*金寨开始,从保靖马帮开始,从酉水河开始,他们把保靖*金茶运输到了地球的屋脊。保靖*金茶从未间断过和外界的联系!*金苗寨跟西藏有关系吗?毋庸置疑,这种关系牢不可破。在藏人眼里,酥油茶即是生命最重要的补给,保靖的茶马道同川黔鄂一脉相连,这金子一般茶叶,经四川、通藏山,一路演绎了多少传奇,磨破了多少马蹄!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保靖*金茶高贵的品质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原乡人,它悬挂在骡马的脊背,和一只高原鹰偷偷说过话,也曾和一片雪花窃窃私语。茶马古道的狭义是指古代西南边疆和西北边疆的茶马互市,兴于唐宋,盛于明清,二战中后期最为兴盛,是具有互补性的茶马商贸。然而,纵横交错湘川边境,谁又能忽视这条默默无闻的从吕洞山穿越而来的茶马古道呢?*金寨具有厚重的茶文化底蕴,与千百年来的茶马古道不无相关。骡马把山外的风景捎进来了,然后又把山里的茶叶运出去。年长日久,*金茶不止是一杯茶那么简单。而这茶的流向,已经很明了,可以想象得到,旧时茶商骡马络绎不绝的场景。那茶,或者到达了雪域高原,香透了布达拉宫。十茶叶通灵性,你对茶好,茶才对你好。与茶相伴是寂寞的,除非懂茶语,与茶说话、与茶共舞,茶才和你心灵相通。一杯*金茶,晶莹透亮,香气四溢,滋养*金寨,滋养一切在这儿奔波劳碌的人。大茶路的打开,激活了食物链每一位劳动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然而,食物链最底端的人们,抛开人工和肥料,能混个嘴儿,貌似已心满意足。金秋十月,秋儿和*金寨的姑娘结婚了,他们在马夫驿站安了家。女儿没嫁往河南,也就算在眼皮底下,石巴旺放下了心。阿黛在家煮茶纺麻、生儿育女。马帮队伍慢慢壮大,茶马古道人来马往,生意络绎不绝。第一个孩子出生后,秋儿物色了一个稳当人做马帮首领,他开始隐退,除了巡防,闲时往来*金和马夫两寨,看看茶山,品品茶叶,孩子稍大一点,也干脆丢给老丈人,石巴旺笑得合不拢嘴。马帮,总有太多柔情的故事温暖人心。嘉靖二十一年(公元年),皇帝移居西苑,今北京北海、中南海一带,一心修玄,日求长生,懒疏朝*。8月下旬,保靖南部秋旱,良田龟裂,百姓食不果腹。秋儿率马帮捐大米五百担,和*府一道赈灾,大道两旁,饥民无不雀跃。我不知道*金茶为什么总是这样香气四溢而又略带一丝悲凉之意?或者,茶总和乡愁相关,只有离开故土、原乡人在天涯时,才品味出人生和茶的相似度。故乡,或者凋敝,或者繁华,只有永失故乡的人,才明白故乡的真正意义。马帮,注定和一条茶路相关,和一捧茶叶相关,和*金寨相关,一生一世,骨子里的那缕茶香再也挥之不去。古茶树下,始终站着*金茶的女儿,眺首守望马帮的身影,从大明帝国一直站到今天。白云苍狗,世事变迁,只是那赶马的人早已湮没在过往的一缕茶香里去了。多年后,陆杰远去了,向阿婆远去了,秋儿远去了,马帮远去了……荒草丛生,湮没了历史的风流。惟有*金寨的种茶人,依然憨厚朴实,就像这里的山山水水,千百年来,从不褪色!印山台茶马古道十一当精准扶贫的春风吹遍大地,“保靖*金茶1号”“保靖*金茶2号”“保靖*金茶号”优势良种成功研发,保靖种茶面积已扩展到11万亩,春茶产值已达8亿元以上。目前,全县茶叶合作社达家,茶农1.45万户5.76万人,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前,*金寨把茶叶流转到四川、西藏;如今,茶农们把茶叶卖到了长沙、北京。不同的是,现在有汽车,以前有马车。茶还是那茶,也许你只觉得运输载体发生了变化,也许你只觉得大茶路变得更加宽阔……马帮,只是*金寨匆匆的过客,我不知道,马帮在哪年戛然而止。马帮的后人或蛰伏在南长城北沿的某个节点上生存、消亡、延续,或在*金寨,或在印山台,或在马夫寨,或耕读或经商……然而,保靖原乡人从未离开过茶叶,保靖*金茶已成为保靖茶农生活的一部分。从树梢到饮杯,保靖*金茶始终保持一片叶子的清香,只要一瓢净水,从汤色便可看见春天,看见人生,看见宇宙甚至无极,*金茶汤,自是真水无香,是无味之味。若是惦念马帮往事,惦念一条蜿蜒曲折的茶马古道,你可以在嫩茶初绽燕鸟低回的时候徒步穿越*金寨,去看七片古茶园,去看大茶路。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喝茶,仿佛还能从那片叶子里听到由远而近的大茶路上的马蹄声响。往期精彩回顾
舞水河北
*青松:和日子私语
卢瑞龙:夜色凤凰
老码头巷
彭铎:古枫树下苦乐歌
西马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