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名称
作者
《爱情的炸弹》
焦垚楠
《疤》
王宜成
《悖论博物馆》
河森堡
《奔行》
MerryC
《采薇》
张佳风
《盗墓贼》
化而为鹏
《低空飞行》
李唐
《杜邦的故事》
胡晓诗
《归航》
端木也
《环形监狱》
无形者
《坚强他妈》
胖子不二肥
《理想照耀冥王星》
凉水童子
《轮回》
侯晓盼
《瞒天》
游击崔
《男人与猫》
关德深
《七等星闪灼时》
长磊
《时生》
倪松圳
《锁链》
子肖
《无梦的猎手》
光线的海洋
《物竞人择》
西南风
《在下之兽》
苏格拉底出逃
《质子》
沈屠苏
《爱情的炸弹》焦垚楠
我在9岁的时候,曾与父母一同去第二代机器人建造的蓝天山脉度假。我被一只机器飞虫吸引,疯狂地在山间奔跑追逐,当时的我完全沉浸在飞虫的翅膀与鸣叫之中,忘记了峡谷的险峻,失足从山崖坠落。那一刻我大脑空白,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来自他人之口。
我现在还活着,父母说在危急关头,一名机器人管理员跃下山崖,将我救下。我只记得处于极度惊吓的自己满脸是血,山石在我眼角旁留下一道很深的伤疤。救我的机器人则因剧烈的撞击严重损坏,被紧急送往检修中心,最终还是因过度破损而报废。
从未有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大家说那不重要,他毕竟是机器人。
现在我27岁,供职于电影引擎研究所,曾在国际电影引擎建设项目中担任类型片框架师,主要任务是开发和完善能够自动生成电影的人工智能系统“凯恩”。
蓝天山脉在三年前被炸毁,人类为了争夺资源,多年来战事不断。机器人是战场上唯一的士兵,他们或产自同一工厂,却受雇于不同的国家,肩负着不同的利益和使命。蓝天山脉被炸为平地,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们希望有这样一个地方作为交战的主场,不会干扰到人类居民地的正常生活。
周一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开车来实验室上班,经过卢布大厦时,一个黑色不明物体朝前挡风玻璃飞来,好在撞击造成的碎裂并未伤害到我。当我满腔的愤怒正要破口而出时,我猛然意识到扎在玻璃上的黑色物体竟是一枚“RUR”炸弹。
我曾让实验室的学生对近年来出现的新型武器弹药做过调研,自从第三代智能机器人问世以来,人类就很少自行研发*事武器,“RUR”是一个例外。其强大之处在于可自动探测附近人群的多巴胺分泌量,探测到的多巴胺量越少,爆炸性能则越强。战场上的机器人处于紧张和恐惧之中,多巴胺分泌量几乎为零,“RUR”能造成极大规模的杀伤。毕竟,谁都无法想象一群满怀爱意和快感的士兵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当时我正为这枚“RUR”惊慌不已,心想该如何增大体内的多巴胺分泌量以避免它发生爆炸,我旁侧的车门“吱啦”一声被人拉开。
“别害怕,它只是枚模型,不会伤害到您。”一个半人形机器人站在车门口,它硕大的头部只有一双眼睛,从耳朵的位置伸出两条机械手臂,细长的机械腿从脑袋底部直接穿出。这种由头和四肢组建的机器人,准是第四代的新种。
享有与人类同等智力和情感的第三代机器人,在不久前发表了《极简宣言》,里面详述了下一代机器人的设计方向,对外声称是为了优化机器人构造,而聪明人都看得出,不过是为了让机器人具备更少的人性特征,以尽可能防止人与机器之间产生不必要的伦理关系。
《疤》王宜成内容描述
“他不在梦中,此刻,他的确经历着属于他的现实,但却被割离原址,互不干扰。”
“鱼鹰,睡着了吗?”我问旁边的人,她看起来像是睡了。
“没。”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真危险,幸好物料局准备的道具起到作用,否则我们会陷入那个世界。”我感叹道,返程的时间太难熬了,如果我不说些什么,我就无法感觉时间的移动。
“嗯。”看不清她面具下的脸,但一定很敷衍。
也许我真的话太多了。
我们这行叫时间商人,干的活说白了,和旧时代的走私差不多,把过去的东西偷到现在。当然时间旅行无法携带物品,我们都是把它装在特定的拟态储物器中,埋进安全地点,然后回到现代,通过定位器找到它将它挖出来(一般我们称这个过程为“打捞”),卖个高价或交给下单的收藏家。
我们一般把拟态储物器叫做饭团,物料部花费大价钱在时间网里埋了好东西,当我们找到材料之后,就可以通过其中预留的母机做防身的工具、与土著交易的商品或者抢劫的武器以及饭团。
看起来这个活挺简单的,实际做起来需要考虑到很多方面,有位同事做的饭团是一个很标准的圆球,导致被土著当成神迹还专门立了个奇迹建筑,以至于到现代无法打捞(他也是回去之后定位才知道赫赫有名的某神殿原来是为了它立的);还有一个反例是为了藏珍贵的羊皮书别出心裁做了个大指环,结果被土著当成了厄运物品丢进了岩浆里,虽然不会融化,但岩浆里打捞物品到如今也是个难题。
《悖论博物馆》河森堡
“你能想象到的最强大的人什么样,你说说看?”司机眯着眼握着方向盘说道。
副驾驶的青年:“巅峰时期的拳王泰森?”
司机“噗”了一声表示不屑,“我说的是那种广义上的强大,把什么权力啊、财富啊、社会地位啊都算上,最强大的人什么样?”
副驾驶:“美国总统?毕竟掌握核按钮。”
司机:“别光拘泥于现实,你把你脑海里最强大的个体说出来,小说电影里的也都算上。”
副驾驶:“那就是灭霸?毕竟一个响指就能让半个宇宙的生命消失。”
司机面色凝重了起来:“好,你觉得灭霸是你脑海中最强大的形象了是吧?和咱们现在要去对付的人比起来,灭霸就是个婴儿。”说完这话,司机紧紧咬住牙关,脸侧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副驾驶先是震惊,紧接着怀疑地笑了出来:“灭霸相比之下就像个婴儿?咱这是要去和上帝作战吗?”
“不,只是个凡人。”车后座传出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
副驾驶的青年短发,戴眼镜,黑而整齐的眉毛,清瘦而略有棱角的脸修的干干净净,一副日本大企业白领的样子,但神态却不见客气,转过头问:“只是个凡人?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车后座的一个年轻俏丽的短发女孩立刻瞪起眼睛,抱着胳膊训斥道:“要称呼贞观队长,或者贞观同志!新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吗?”神态仿佛发怒的猫。
副驾驶的青年点头哈腰:“天玺同志批评的是,我错了,请问贞观队长,你刚才说咱们要去对付的是个凡人是什么意思?灭霸和一个凡人比起来像个婴儿?”
那个叫贞观的是一名短发男性,30岁出头的样子,脸色苍白,整个人冷峻低沉,深灰色的衬衣,胸前一条银白色的领带,坐在车后座上后背还保持着挺直,气质仿佛一把武士刀,他掌心里握着一块小小的金属立方体,闭上眼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天玺察觉到他的神色,往后靠在车背上:“宣德,你和新来的说。”
宣德的中长发在额头处向两侧分开,脑后束着个小辫,胸前是一条青铜色的窄领带,之前还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现在却开始严肃起来,握着方向盘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确实是去对付一个凡人,但那是一个近乎觉悟的凡人。”
副驾驶:“近乎觉悟?什么意思?”
“这个人身份不明,生平不详,无法沟通,从不谈判,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是迷,我们唯一知道的情报来自馆长的口述。”说到这,宣德不由得捏紧方向盘,“这个神秘人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一种在数学上不可能的突变,使得他的大脑枕叶和额叶之间出现了某种我们难以理解的神经连接,他因此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副驾驶皱起眉头:“看到了什么...?”
宣德:“因果,他看到了因果。”
此时,黑色路虎驶过一个土坡,整个车“咣当”一声剧烈颠簸了一下,车里四人跟着猛地摇晃起来,然后又慢慢归于平稳。
副驾驶头皮渗出一层冷汗:“因果?什么叫看到了因果?”
宣德:“人类大脑的枕叶负责视觉,而额叶负责逻辑,那个人的脑子里这两者发生了我们难以理解的连接,这使得他可以直接用肉眼看到因果关系,就好像我们看到流水,看到光线,看到花草树木一样。”
《奔行》MerryC
信息历三十二年的一个冬日,我一如以往在无客的间隙小憩。而小黑球则正在马路上沿着即时反馈的路线飘荡着。即将陷入来之不易的梦境前,智能屏幕小吹忽然亮了起来,在车内愉快地叫嚷起来:
“六点了!六点了!接到新订单!”
接着,小吹下方的光幕也朦朦地出现了字样,告诉我:编号B迎来了自上岗以来的第一百位客人。
编号B是我工作的这颗小黑球的编号,而我的工号也与它相同。
在前方的路口,小黑球从一片圆滚滚的黑色海洋中穿过,调了个头,驶向接收到的目标地点。我从座位上坐起身来,扑了扑衣服,试图让它变得更平整一些。
一位精神面貌较佳的托管员,向来更容易得到乘客的好感与满格的好评。
车门滑开时,我注意到外面似乎变天了。客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在风声呼啸中急切地钻进小黑球的车厢,一边坐下一边无意识地揉着被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待到客人坐稳之后,我才开了口,据老刘说这样更能表现托管员的老资历,让客人更加放心:
“欢迎您乘坐B号通勤车。我是B的托管员,姓齐。”
“啊你好,工作辛苦哈。”对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但是神情却是恍惚的,看得出,他只是在自己的好教养驱使下挤出了这一句礼貌的回应。
我咽了口口水,莫名突然感觉刚喝过水的嗓子出奇地干涩起来,犹疑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探出,连我自己都有些陌生:
“您的目的地为辰奢小区东2号门,预计…”
汗从我无意识握紧的手心中渗出,刚刚了然于心的路线现在却变成了模糊的一片,我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微微扭头瞥向小吹的面板,接上了之前停顿的地方。
“预计31分16秒可以到达。”
对面倚靠在软皮座椅上的乘客忽然叹了口气。他拨弄了一下额头上打结的刘海,它们因为汗水正粘合在一起。
“其实你不用说那么详细,讲个大概就行了。我又不会真的对表数秒。”
“但是如实告知乘客乘坐时长是托管员的职责。”我有些不解,又忽然想起老刘之前的一次抱怨,难道对面这人也是个他口中的“社恐人士”,不喜欢托管员讲太多话吗?
“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那么紧张,肉眼都能看出来你的僵硬。”客人解释了一句,“现在大家过的都不容易,我不会为难你的。”他本还有些紧绷,这时却莫名其妙地放松了戒备,语气软和了很多,但眉头仍然皱着,“我姓林。也算是个…靠手艺吃饭的人吧。”
“嗨,这个时代嘛,有门手艺,那可比什么都好。”见林先生有和我攀谈的欲望,我也抛下了老刘再三叮嘱我的那套官腔,“林先生,这样称呼您没问题吧?”
“随你。”乘客换了个坐姿,似乎有些不舒服,“不过,我冒昧问一句,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在科技的疯狂跨越与社会人力适应的间歇,我们这些失业的倒霉蛋就是牺牲品。
我还是这些牺牲品中比较幸运的,抽中了发放的工作签,得以在小黑球上当个只有名头的托管员。
“您还记得评审制度重置吧?”见林先生点了点头,我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准备工作那几年,刚好碰上评审制度重置。结果,我在标准测试里只拿了个B,就只能去技能培训中心上了一年课,后来才匹配到了一个东区的餐馆,在那里当服务员。”
像是话匣子突然被打开,我不禁多絮叨了两句,“结果,还没干多久,*策又变了,上头说是要什么人力基础岗位全面覆盖自动智能,我们那些小饭店全都派了机器来当服务员,我就失业了。”
“看现在这样子,那之后你抽中了签?”林先生好奇地问道。
“前两次连着抽到的空签,说实话,就现在这个缺口,抽中的比例还是太小了。”我摇了摇头,余光瞥到小黑球窗外一闪而过的辉煌灯火——那属于目前发展势头正劲的崇苍集团。说起来,小黑球正是他们的发明,也是他们呼吁推广,最终形成了这一条覆盖城市几乎各个角落的公共交通链。
《采薇》张佳风
远远望见有人沿小径缓步上山,伯夷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双手背后,等那人上来。
来人正是叔齐,翻过最后一个山包,他便挥着手,疾步走到伯夷跟前。
“大哥,火生旺些,晌饭改善生活。”叔齐卸下身上的布袋,又加了些干柴。
“怎么?”伯夷看着动弹不止的布袋。
“今日走运,猎到一只山鸡。一半干烧,一半煮汤。”叔齐解开布袋,拎出一只缚住双脚的鸡。
“三弟狩猎功夫愈加长进。来,我来收拾。”伯夷接过山鸡,手持石刀准备宰杀。
“不求多,三日一只,便够了。”叔齐解下长袍。
“啪”地一下,石刀和山鸡被用力掷在地上。
“你说!这鸡到底哪里来的?”伯夷怒气冲冲,对叔齐喝道。
“西首山坡树林里,我趁它不备,用长袍蒙住……”
“住口!”伯夷打断他,“此鸡肥软无力,趾爪蜷缩向内,鸡喙宽厚无啄痕。一看便是豢养之物,到底从何得来?”
叔齐知道瞒不过去,便道出实情。
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义事广为人知,首阳山下的百姓对其更是大加景仰,甚至称他们为“二贤人”。这日午后叔齐下山寻觅食物,刚采了几颗野果便遇到砍柴的樵夫,随口攀谈,樵夫一行人知道叔齐身份后纷纷赞其气节,强塞给他一只肥鸡。说此鸡本是羌人吕部族的鸡蛋孵化,不属周国物资,大可带回去给大哥补补。
叔齐拗不过,心想这算不得“周粟”,于是满心欢喜扛回来。
“放屁!就算是吕部族的鸡,它也是吃周谷周粟长大,怎可因一只柴鸡折了名节!”伯夷大怒。
“大哥,你别生气。只见你日渐消瘦,我心中实在牵挂。”叔齐想扶伯夷坐下,伯夷却梗着脖子挺身不坐。
“你忘记我们的家乡是如何被吞灭的吗?你看那周王发昏聩不明,不仁不孝,你忘了他的无耻行径了么?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伯夷俯下身子,干咳不止。
“不修德*,妄戮无辜!”伯夷正色道。“那牧野之战,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想我孤竹百姓,也难免遭此横祸……苦兮!悲兮!痛兮!哥哥无能,无以率*抗敌。叩马谏伐不成,委身首阳山中苟且过活,唯耻食周粟以示名节!”
“大哥……”
“耻与周人为伍,宁与自然共生!食草木,饮朝露,不食周粟!”伯夷喉头颤抖,声音沙哑。
“大哥,是弟弟一时愚昧。你且消消气,我这就将鸡放归山野。”
叔齐体恤大哥疾病在身,又深知伯夷的脾气秉性,此事定拗不过他,安抚他在石块上坐定,便拎着鸡走向后山。密林中他吞咽口水,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松开绳套,将鸡放生。
《盗墓贼》化而为鹏
听说乔找到了星环城历史上第一个墓穴还从里面拖出来价值连城的宝物,我兴致勃勃地来找她,可她却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
“别他妈玩鱼了好吗?”
但我忍住了没大发脾气,干我这行就得这样——我和乔虽然是合作关系,但如今严格来说其实是我有求于她。毕竟有门路的中介多得像星环城里的疯鼠,有本事开墙破洞钻管道的“专业人才”没有几个。
“算了,”我把酒杯放下,“听老白说你一个人去干了一票大的?”
乔把手指伸进鱼缸,纤长白皙的手指搅动起鱼缸里如同空气样透明的水惊动了里面的水生动物,一条只有她指甲盖大的蓝色斑马鱼游过来啄她的手指。
“大的,”乔喃喃自语,“什么是大,什么是小。”
这可不算回答,我这时就想摔门走人了。这个小姑娘一定是早起的时候吃错了药,她的脑负载器需要重启一下:“我说,你是不是想洗手不干了?”我替她想到一个理由。
乔没有说话,继续玩她的鱼。
“不干也好,”我搜索到个无聊的笑话,不过她应该不会喜欢,“但你总得凑笔钱才能洗手上岸吧?你得有钱生活,还得养着你那个‘玩偶’,可不像这缸电子鱼,那玩意维护起来可不便宜吧?”
乔终于看向我:“那是我的男朋友。”她神情严肃,有点像要杀人时的样子。
“得,”干这行的都是些怪家伙,大多有些乱七八糟说来都觉得无耻的怪癖,要和他们做生意你就得适应好这些,“你愿意好好说话就行。”
我看着乔的眼睛,漂亮的褐色眼珠和珍珠白的碳硅陶瓷眼眶:“你爱玩什么和我没关系,鱼、人偶,那是你的生活,我没兴趣。我只对你这次带出来的东西感兴趣,我能帮你卖出最好的价。之后你是想收手或是别的,那是你的事,你的决定,我没兴趣知道更没兴趣干涉,但只要你干这一行,继续往中层甚至上层销赃,那你就绕不开我。”
乔的注意力终于从鱼缸全部转向了我,她的眼神让我感觉有些陌生,这种感觉让我更加不舒服。我的负载器里已经开始运算逃脱与反击的概率。不算高。
星环城位于土星同步轨道上,至于它为什么会被建在这里,时间过得太久没人记得也没人在乎。就像没人在乎星环城这种不怎么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怎么就变成了殖民空间站,怎么这个殖民空间站里就造了这么多遮天蔽日的城寨式公寓。
我一直觉得生活,不,生存在这里的人和钻在管道里的疯鼠是一样的东西——疯鼠靠人类生活留下的残渣甚至是尸体生存,人类则靠着星环城这个*金时代遗留下来的尸体生存。
尸体,就是我的生意,就是乔的“工作”。
《低空飞行》李唐
在被工匠协会除名以后,我们的伊奇先生常以炼金术师自居。他把自己关在东方悬崖边缘的废弃灯塔,架起一口南瓜那么大的粘土坩埚,整日鼓捣那些手稿上记录的、道听途说的神奇炼金术。
他从石缝间隙凿到石英,拾柴期间采割松脂,偶尔还会冒险攀岩采药,或到崖底捡些海洋垃圾,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被他简单标注成两大类,诸如石英、海盐、硫磺属于魔法系,晨露、石斛、鸟粪属于源生系。按照他那不够明确的标准,魔法系与源生系不会发生反应,他笃信此条规则,且视之为炼金铁律。后来他在尝试给草木灰归类的时候,先后往正在加热的坩埚里添了从海鸟繁殖地收集的粪便,以及火山口采到的硫磺石,而后走向书桌捏起羽毛笔,思索着如何更艺术地运用词汇,这时爆炸发生了,先是一阵巨大的促响,宛若晴空霹雳,引得他慌忙转身,刺鼻的气味扑面而至,在一片灰烟和滋滋啦啦的异响中,他那口精心炮制的泥埚应声而裂,下方的明火被砸灭了,但没多久又开始复燃,起初仅有一缕微弱的火苗,左飘右摇,似乎撒泡尿便能浇灭,待那些来自坩埚的混合物被烤干以后,爆炸开始二次释放,又是一阵劈里啪啦,深红色的火焰突地腾空,差点触到油毡纸糊的天花板。伊奇捂紧口鼻逃出实验室,想着唯一的安身之所就要毁于火灾了,蹲在地上哀嚎不已,然而大火并没有烧起来,烟也慢慢散去,他在外面又犹豫了会儿,这才壮胆返回实验室,粗略整点一番,发现仅碎了口锅,再无其他损失。他捡起适才不慎丢落的羽毛笔,蘸好墨,在羊皮书上依次记下草木灰、鸟粪、硫磺,并引注:原理不明的异化反应。
趁得风清日朗,伊奇先生取出备用的粘土,准备再烧制一口大锅,这时一只突然到访的白鸽扰乱了他的计划,鸽子落在窗台上,旁若无人地梳理起羽翼,眼睛红得像在滴血,伊奇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它腿上还绑着个竹筒。迷路的笨鸟,你怎么会停在这里?他悄悄地问,一个大步上前把它拥到怀里,利落地扭断它的脖子,而后拔毛开膛,起火烹调,一锅肉汤鲜美出炉。他喝完汤,噙着翅尖心满意足地倚在窗前,抽出竹筒里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父亡故母病危望速归。他把纸条翻过来,背面还有“梅林”俩字,应该是个人名。
不是找我的,伊奇再次确认。鸽子啊鸽子,你的命不好,要是早三十年来我就吃不得你了,那时候我还年轻有力,母亲还在念着我,父亲还在骂着我,现在这些都不在了,我有什么理由放走一块肥肉?其实并不肥,他呷呷嘴,窝在月光下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不怎么舒坦,伊奇先是梦见母亲在床前责骂,不知道因为什么,越叨叨越起劲,气不过了就抄起荆条往他身上招呼。别打了,妈妈,别打了,让我回到你的肚里去吧。他哭醒了,迷糊着,翻个身继续睡。负责接驳的是另一个梦,一伙长得差不离的鸽子在头顶盘旋,没有咕咕声,也没有扑腾声,白色的鸟屎稀里哗啦地落下,砸了他一脸,他摸摸眉头,把手凑到鼻边嗅,有一股硫磺的浓烈气味,呛人得很,他开始咳嗽,嗓子眼跟冒火似的。要喷火了,要喷火了,鸽子们突然说起话来。要爆炸啦,要爆炸啦,另一个自己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他又被吓醒了。
伊奇感觉不太妙,他认为这两个梦可能是自己大限将至的征兆。他撑起身体,没有点蜡,摸黑爬到灯塔上层,找到地方坐下。他裹紧披在肩上的长毛地毯,闭目,倾听:海浪,它来自黑暗深处,不遗余力地撞击着高高的孤岛,不可视而不知疲倦,不可知而永无停歇;声音,它有如海兽的低吼,吞吐间泻出磅礴的力量,扶摇之风冲上山巅,侵入生者的梦境,丝丝入扣。没剩多少日子可活了,可是却仍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去做。伊奇睁开眼,苦恼着,不甘着,悲哀着,直到朝阳的第一缕曙光照进他的眼睛,带来一股精神上的暖意,他开始流泪,晨风拂过泪痕,唤醒了一颗渴望解脱的脑袋,他拍拍脸,回到实验室换上那身舍不得穿的亚麻灰袍,赶在太阳跳出海平面之前踏上旅途,而他紧紧捏着的那张纸条,将是意义所在。
《杜邦的故事》胡晓诗
我回到了泉水边,我已经腐烂,而泉眼上的灯在召唤我。我的眼瞎了,我渴望死亡,而泉眼上的灯光抚慰我。我献出,我最后一本书,书的名字,叫《生命》。
——杜邦《献祭者》
一台旧音箱放在地上,通电之后,发出噪点一般的巨大杂音,嘶嘶啦啦,粗暴地撕扯着所有人的耳膜。
“声音关小一点吧。”潘西说,但没人站起来,也没人回应他。潘西看了看四周,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连坐在台阶上的工作人员也一样,他只好坐直身子继续欣赏。
杜邦把电线的一头插进音响,另一头插进一把黑白相间的电吉他,接通的那一刻爆发出更大的声响,生理反映使潘西在一瞬间捂住耳朵,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并不合适,其他人都镇定自若,有人只是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就度过了这个难捱的时刻。
杜邦的右手开始在弦上飞舞,左手有规律地按动琴弦,但发出的声音并不连续,且忽大忽小。声音非常微小时,杜邦斜靠在椅背上,放松全部身体,只有右手随意地碰着琴弦,后来声音逐渐变得狂躁,那时杜邦蜷缩着身体,由坐在椅子上,到半蹲着,到在四方形的场地中四处奔走,鞋子砸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砰砰作响。
杜邦最后回到椅子上,他的右手向琴弦猛地砸去,开始哭泣。中指的第一个指节断裂,那截手指滚到地上,他崩溃了,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他把脸低低地埋进琴里,身体静止,一片安静。
太安静了,足足有十分钟,杜邦一动不动,什么声音都没有。潘西换了个姿势,尝试把叠在另一条腿上的脚放下来,也不太舒服。他开始注意一些细节,杜邦的正前方有一个精致的沙发,上面铺着一条烫过的红色丝绒毯,好似虚位以待的王座。也许那只是个装饰品,潘西这么想着,又向杜邦身后看去,那三面墙贴满了画作,一幅画只用一种色彩和一种符号创作,有的是眼睛,有的是鸟头,还有窗子,和分辨不出的星星点点。后排的那位穿着金丝西装的男士正在同杜邦一起小声抽泣,潘西忍住不去看其他人是否也在流泪。
半小时后,杜邦终于起身,拿起一把剑。这把剑之前一直插在地上的篮子里,篮子里还有一些其他东西,葫芦,酒瓶,素描纸,黑色画框,和一首名为《献祭者》的诗。
“是剑在跳舞,不是我。”
这是杜邦在潘西面前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在舞剑环节进行到五分四十二秒时,杜邦把这把剑插进了自己的喉咙。所有人都惊呼着,不仅是屏幕里的观众,还包括屏幕外的观众,即使屏幕外的观众早就知道了结局。
里德先生关掉了录像,他拿出一条湛蓝色的手巾拭去满脸的泪痕,站在全黑的屏幕前,郑重发表他的纪念词,“我愿意用我剩余的全部生命,交换成为杜邦先生现场听众的机会,可惜那些幸运儿们并不珍惜他们的机会。”
潘西忽然想起,录像的背景音中有一些细微的嘈杂人声,像是有观众在小声低语,还有些遥远的开关门的声音,现在想来也变得合理。
“在最后一场演出上,杜邦先生邀请了他的几十位朋友,有几位是挚友,许多只是泛泛之交,在演出进行了三分之二时,大部分人都离场了。其实艺术家是不需要社交的,他的精神世界足够充盈。”
六十年前,杜邦只是一个辉煌过又迅速破落的艺术家,永远穿着一件暗色的衬衫,有兴致时面对星空彻夜长谈,大多数时间沉默。六十年后,他成为了机器艺术无可替代的精神领袖。六十年前,机器人们还局限于社会最底层的体力工作,而杜邦无疑为他们展示了一条登天之路,成为艺术家,站在舞台上,沐浴着炽热的灯光与目光。
《归航》端木也
与此同时,在几乎连接了地球每一个角落的互联网里面,端木正以电磁波的形态呼啸而来。地球互联网上面链接的硬件产品多种多样,这些都可以被他操控,这几乎让他有了无数双眼睛、无数双耳朵、无数个嘴巴。
但他没法变成神,相反他是在逃亡。在他的身后,无数个同样以电磁波形态存在的杀*程序随之而来。
端木一边逃亡一边疯狂的复制自己,每一秒钟都有无数个端木的拷贝产生并迅速向网络的各个方向传播,但同时每一秒钟也都有无数个端木的拷贝被更多数量的警察追上并清除掉。端木的优势是机动灵活,警察的优势是人多势众,他们争斗不休,在网络间潮升潮落。
如果有人注意到,会发现这时候的网络速度有点卡,因为太多的算力被攻防双方占用。
端木的诸多拷贝主要行进方向是各大*府网站论坛、门户网站论坛及新媒体平台,他早已把事情的真相整理成一片文章,尝试把他们发布在各大媒体上面。绝大部分拷贝在完成任务之前就被清除掉了,但攻防次数多了,警察难免百密一疏,渐渐的就有了一些文章被成功发布。虽然有一些也会被迅速删除,但作为一个拥有数十亿使用者的互联网来说,任何曾经留下的痕迹都有机会被某些人看到、复制保存、再次转发,从而形成互联网上永远都无法被彻底抹杀的记忆。
但端木真正的方向却是自己的家。在营造了明确的主攻方向之后,汹涌的网络浪潮里,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份拷贝溜向了另一个不起眼的方向。
端木家住在一楼,门前还有一个小院子。几年前端木亲手栽下的月季花,如今已枝繁叶茂。
端木抵达小区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疏篱正领着妞妞往家走。
沿着小区的围墙有一排电线杆,每个电线杠上都有一个监控摄像头,恰好对着每两栋楼中间的空地。
端木迅速的占领了这些摄像头,把它们都变成了自己的眼睛。
《环形监狱》无形者
今儿个一早,我起床去住房保障局领取新屋钥匙卡,当值的塑料女士咧着假惺惺的塑料笑容给了一张不反光的塑料快运卡。“这是什么?”我皱起眉头,明知故问。
“超光快运卡,”塑料女士温柔地说,“为您配套社会福利。在停职调查结束之后,请您每天早上七点准时站在家门口上空等候超光快运,公司为您分配的新居所离拜占庭有1.22光年之远,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多远?!”我气得几乎跳了起来。
“1.22光年。”塑料女士不无同情地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先生,从现在起,您是一名星系通勤客了。”
星系通勤客,这就是他们用来称呼社会边缘人的方式。那些居住在拜占庭外的可怜虫,没有干净简洁的公共设施,没有足不出户的购物服务,没有完善的社会体系,没有商业中心,没有广场,没有酒吧,没有喷泉,更没有鳞次栉比的琼楼玉宇。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身体前倾,食指和中指不安地敲击着桌面。“我是公司的钢铁将*,”我握紧拳头锤了锤桌子,低吼道,“我原本的住所位于整个奥兹星系最繁华的拜占庭中心,我怎么可能卷着铺盖滚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我虽竭力压低嗓门,但我的愤怒还是在不经意间溢于言表。为了不使自己丢脸,我极力克制,可即便如此,附近办理业务的顾客也注意到了我。在此之前,我从未设想过这种结局,所以我雄赳赳气昂昂走进住房保障局,身上仍穿着新曙光公司的将*制服,像一个巡视领土的小贵族。当然,现在,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跳梁小丑,毕竟,据我所知,还从未有哪个钢铁将*如我这般住在奥兹星系之外,离拜占庭有数光年之遥。
“抱歉,先生,”塑料女士十指交叉,微笑着说,“这是理事会的安排,我不会弄错,也无权过问。况且,由于您犯下的错,虽停职调查仍在进行,但您已遭降职处理,不再是将*了。您唯一的出路是缴纳保释金,否则我们有权没收您在拜占庭的居住权。”
我有些发懵,双眼也失了神。岁月在这个塑料柜员的脸上留下塑料老化独有的斑白痕迹。我看着它开合不断的嘴角,聆听着一串串从它口中扬声器蹦出的话语,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天地在我眼前旋转,像一个漩涡,卷着我的内心朝着深处的黑暗坠去。我失*落魄,嘴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离开的时候,我从柜台上拾起自己的新钥匙卡和超光快运卡,木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坚强他妈》胖子不二肥
在那之后,坚强从实验室中,也不知是偷,还是骗,反正弄来了一些设备,在自家的浴缸中鼓捣了好几天,开发了个简单的装置。
“儿子,这是什么?”
“爸爸,你不要问,相信我就对了。“
看着奇奇怪怪的装备,包老汉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那你至少也要适当讲解一下,这是在干什么吧。“
”爸爸,你听说过傅立叶吗?”
包公不知儿子为何会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个问题,但这个人名他还是听说过的:
“傅立叶[1]?是在麻省理工的公告栏里,给清洁工出难题的那个老头吗?”
“嗯。可以这么理解。但其实不是出题的人叫傅立叶,而是马特达蒙解答的那道题来自傅立叶公式。傅立叶是一位出色的数学家,他提出过一条重要的概念,被海森堡借用来分析不规则的波函数。”坚强取下象征技术宅的护目镜,两眼冒着希望的小火苗。
“那是什么概念?”
“傅立叶变换。“”ok?“包公一脸听不明白:“那么这位傅立叶兄提出的重要概念,对于找出你妈外面的男人有什么帮助?”
”现在你是要提取这些印花上的信息,对不对?”看老父亲好像没听懂,坚强接着解释道:“但这些印花在焚烧炉中被高温炙烤,虽然,隔着铁皮材质的糖果盒,但其中的信息可能已经损毁了。所以我分析,并不是霍洛碱没有捕捉到附着在其上的波粒子,而是捕获的粒子太少,无法还原成足够让你的感知器官感觉到的物质波。”
曾在科幻电影中扮演过科学家的包公,凭借他对角色的揣摩,仿佛理解了儿子的思路,补充道:“所以,你是把我们家浴盆,改装成了一个扩散装置。以此来扩大物质波还原反应的影响。”
“基本原理差不多。其实就是利用傅立叶变换的原理,将已成碎片的物质波,叠加在一起,增强波的振幅,最大限度为你展示,我妈留在这些印花上的记忆。”
《理想照耀冥王星》凉水童子
我今年三十七岁。现在,我正坐在拉格朗日号的机舱里。
这架硕大无比的飞行器正穿过伊伯带厚厚的太空残骸层向下俯冲,准备降落“臭名昭著”的红星机场。
1冥王星年相当于个地球年,接下来的二十年差不多都是地球的夏季,地表温度零下摄氏度,光照很勉强,但是恰好可以看见满天繁星和它忠诚的冥卫一卡戎。
穿着防护制服的机械师、整齐划一的机场航站楼、“深挖洞、广积粮、不称王”的巨大标语,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回到了永恒的六十年代。哎!又回到冥王星了。
这时飞行器顺利着陆,禁烟的提示灯随之熄灭,失灵的电子手铐从手腕上弹开,冥王星全境禁电,白噪音瞬间充斥了我的双耳。一如往昔,这声音划过我的头皮巧妙地撩拨我的情绪,不!它比过往更甚地拉锯我的心脏,提醒着我被驱逐出境的黑历史。
为了不叫脑壳迸裂,我弓着身子,两手掩面,就这么一动不动。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壮汉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答说不打紧,只是有点对超光速运动过敏而已。
“老改造人了。”我打量了他一眼心里暗想——手臂做了增强但是已经开始轻微形变,断裂点简直写在皮肤上一样清晰——不过一般人应该很难看出来。总之扛不过两年,呵呵,遇到这种垃圾手艺的人体改造师,要是在地球应该会当场钉进改造台吧?我闭上眼睛懒得看这一机舱粗制滥造二等改造人。
飞行器完全静止下来,从各个地方来冥王星的人们,纷纷起身取自己的行李外套,旁边的壮汉临走前弯下腰,再次确认我是不是还活着。
“不要紧,谢谢,我只是觉得有点伤感而已。”我睁开眼笑着答道。
“……可以理解。”他明显不理解!略带嫌弃地直起腰从座位里走了出去。
我看着黑乎乎的窗外,就算是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冥王星的落后、黑暗、危险也没有一点改变,好消息是大概54亿年后,太阳会离开主序星的序列,开始膨胀变成红巨星,那时它的膨胀半径将达到24U。虽然地球早就被烧干吞灭,但是好在冥王星终于可以供人戏水、生活了。
《轮回》侯晓盼
“喂!听说了吗?有个“异人”今天早上跳楼了!”
“哈哈,笑死了!机器人居然也学人类玩自杀……哈哈哈……”
靠近吧台的沙发区,两个醉意渐浓的男人笑得前仰后合。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台“古董级”的曲面电视,正在滚动播出今天早间的新闻。
昏暗的灯光下,被放大的灰白色烟圈不安的涌动着,好似一群狂躁的幽灵,
扭动着半透明的躯体,拼劲全力跳着最后的“舞蹈”。
“异人”,是近两年开始流行的一种对高等级人工智能的非正式称谓。大约两个多世纪前,第一代拥有自主学习与思维能力的人工智能诞生了,那一年,被人类命名为“梦想元年”。人们疯狂地赞美科技的伟力与神奇,甚至修改了律法,慷慨地赋予那些最“聪慧”的人工智能合法的身份和与人类一般无二的生存权利。
但,它们终究与我们不同。
当造物神话的光晕渐渐消散,人们对那些看上去彬彬有礼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的机器朋友,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忌惮。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周遭,仔细分辨潜藏在身边的细微“异常”,哪怕一个探究的眼神,一声延迟的喘息……
终于,它们成为了区别于我们的“异人”。随之而来的,是它们所拥有的超凡能力——那些颠覆生命伦常,近乎无法超越的“完美”,也便成为了一根根扎在我们心头的、令人嫉恨与恐惧的刺。
“嘘,小声点儿!让老板听见有你们好瞧的!”留着一头绯色短发的女孩放下两杯啤酒,皱了皱眉。
“开个玩笑嘛!”身穿花衬衫的男人端起酒杯,伸出舌头,舔了舔奶*色的啤酒沫,“那个……你就不担心吗?”他侧过身,向吧台方向努了努嘴,“或许有那么一天,你的工作、生活,甚至肉体和精神……都会被它们控制……”
今晚的吧台依旧是视线的焦点,还未到午夜,却已是人头攒动。短发女孩眨了眨眼,她知道,那个被称作“哪吒”、仅有上半身的六臂机器人“金刚”,此时正在为客人们调制鸡尾酒。
闪烁的灯光下,六只金属手臂伸缩扭转,流畅地从操作台上抓取各式调酒器和辅料,就好像传说中手握伏魔兵器、施展神通法力的天神三太子“哪吒”。
她初次来这里应聘时就见识到了这位明星调酒师的表演。听领班介绍,“金刚”原本是一台仓储运输机器人,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遗弃在了报废车间里。老板找到它时,下半身已经挤压变形得不成样子,但六只机械臂还能勉强运转。
之后,它被运到这里,重新安装了系统,成为了一名机器调酒师。因为不再需要移动行走,老板索性将它的上半身固定在了酒吧中央的操作台上,与那张摆满瓶瓶罐罐的透明桌子,永远地连在了一起。
《瞒天》游击崔
空气中传来甲胄互相碰撞的声音。
金属摩擦音很快便混合了近万人的脚步声隆隆而来,这阵巨大的声响在深夜的虞都内城里显得格外刺耳。姬峁用力握着矛杆,紧张地注视着一支黑压压的大*从他哨台下开过。
能在虞都保有万人规模的*事组织只有一个,那就是虞朝最精锐的中*。这支囊括了天下骁勇之士的*队是虞朝的镇国利器,有他们在,由各个方国组成的四方边*才会甘心为虞朝开疆拓土。姬峁在脑中回忆了一会自己知道的*情,觉得最近周边的局势还算稳定,没听说哪里有发生要动用中*的大战。哪怕是虞朝最大的敌人——*方,也有十多年没有发动大规模进攻了。反而是四方边*中的北*在一步步压缩那些吃人怪物的生存空间,把它们往更北的冰原里赶。
但不知怎么的,姬峁就是觉得眼前这支*队有一股违和感,他皱皱眉头,看着在黑暗中疾行的人群终于明白到底哪里不对——他们没有人举着火把。
夜间行*很难,没有火把提供照明的话,不说那些患有夜盲症的士兵,就算是常吃肉的贵族*官一个搞不好也会迷路。如果是为了隐蔽大*出动而不得已为之也说不过去,因为这支*队就没打算掩盖自己行进时发出的声响,就这么轰隆隆地朝外城的街道开过去。
姬峁等到大*后卫过去后咂了咂舌,心想今晚真是太热闹了:先是观星台那起了骚动,一群巫觋跌跌撞撞地涌去皇城台,一边跑还一边大喊什么客星犯座之类难懂的话,随后皇城台响起了紧急集结的鼓声,接着中*大*就开拔了。
紧张感消失后姬峁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打消了继续深入思考今晚异动的念头——反正自己作为贵胄子弟,一出生就有个小子的头衔,目前在虞都安安稳稳当个近卫就得了,边境的事情目前还轮不到他来担心。
姬峁强打精神直了直身子,恢复了往常值勤时的状态,在他的头顶,一颗格外璀璨的星星将他的影子拉出老长。
2
“三十步!射手后撤!矛阵准备!”
在虞朝北方边境的一处草地上,一名族长正声嘶力竭地吼出命令,在他身边是近千人的本族武士。这队士卒连同两侧同样人数的部族武装构共同成了虞朝北方*的主力方阵。
回应着族长的命令,数百名射手分成两拨快速跑向方阵两侧,数千根粗壮的长矛在步兵们的大喊中一齐放平,方阵间响起一片矛杆拍击的声响。在这个大多数文明还处于石器时代的星球上,这样的一支*队可以说无惧任何敌人——前提是他们的对手也是同种人类。
“啊——呜啊!”
一声非人的嚎叫在阵前响起,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浑身长满厚厚的黑色毛发,身高超过三米的巨人。说它是人可能有些牵强,突出的下巴和明显过长的手臂让它更接近猿猴的模样。
这只巨猿脖子上挂着用数种动物头骨制成的项链,手上挥舞着一根大棒,上面插着几支青铜箭簇,木棒顶端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它再次大吼,随后数十声同样刺耳的吼声传来,几乎盖过了阵中数千士兵的战吼。
被虞朝称为*方的巨人们属于直立人种,大约三百万年前从发源地走出,随后扩散到这颗星球的各个角落。万物灵长的宝座原本将由它们稳坐,直到智人突然出现。
智慧生物天生对另一种智慧生物抱有恐惧,这种恐惧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敌意。直立人与智人你死我活的生存战争持续了几十万年,随着星球气候逐渐转暖,喜寒畏热的直立人只能不断往贫瘠的北方苦寒之地迁徙。
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似乎即将分出胜负,人口急剧减少的*方如今只能乘着冬季去南方“打猎”,而曾经的“小矮人”们则已经发展出了令他们望尘莫及的终极武器——文明!
“将*,它们开始冲阵了!”
副将紧张的声音传来,姬熙死死盯着即将与中*接战的*方“大*”。近万人的北*排成左中右三个大型密集方阵,但和身高普遍达到三米的*方集团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渺小。
姬熙和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交战多年,非常清楚它们的破坏力。跑动中的巨人群堪比重型战车的集团冲锋,血肉构成的中*方阵这次能否扛住还是个未知数。
将刚刚开始解冻的地面瞬间踩成了烂泥地,这群嗜血的凶兽一头撞入离它们最近的中*阵中。*方*队——或者称它们为猎人集团更准确——它们的作战方式向来简单粗暴,借助冲锋强行凿穿对手的阵线,随后凭借天生的怪力,巨人手中的树桩和石斧可以轻易摧毁剩余的抵抗。
《男人与猫》关德深
第一次见八哥的时候,我刚刚发了笔小财,回地球探望老朋友。它就躺在三角公园的长凳下,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由于职业原因,加上手头宽裕,我把医院。然后找朋友喝了两个星期的酒。
离开地球前,医院联系我八哥可以出院了。我去接它,看到它左脸一直延伸到耳朵的位置都换成了微*色的钛合金,左边前抓也换成了不锈钢。
再次见八哥是一年之后,我输光了所有的钱。时常捡些破烂,在回收站换几枚硬币,再打半瓶劣酒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度日。八哥常常会坐在长凳的另一端,安静的陪我,偶尔用舌头甜它的不锈钢爪子,然后整理那一半非金属猫脸的毛发。
这个时候,它已经是三角公园猫群的瓢把子,势力扩展到附近几条街道了。大概经历过不少腥风血雨,它正常的那半边脸上又添了两道疤痕,像个“八字”。
……
……
昨天晚上我好像问过八哥:“我们去征服星辰吧!”八哥说:“好”。想起这事脑袋还忍忍作痛,当时我喝了两杯酒。也许是七杯。至于为什么八哥会出现在我工具箱里面,我自己都记不起来。
……
……
与地球*府不同,太阳系联邦极为注重动物保护,甚至到了极端的程度。没有猫狗元素的电影不会入选年度影视大奖。如果你公开宣称自己讨厌猫狗,甚至不能参选联邦议员。
按照联邦宠物法,让猫坐廉价航班属于虐待动物,必须坐商务或以上航班。要早知道,我打死不会冒着坐牢的风险把它带上太空。
……
……
看到工具箱里的八哥,老赵皱了皱眉头:“你准备在太空城养一只猫?”
老赵名叫赵山河,在他离家出走之前,身边永远站着两个戴墨镜的壮实保镖。至少我们在火星金又日大学读书的时候是这样。如果他不是认识了芭拉,现在大概会成为一个机械工程师,或者家族商业帝国的继承人。
……
……
宠物托运公司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猫狗等宠物潮流品种更替的速度,远远快于它们的生命周期。有不少人需要处理不想要过气宠物。这家公司用廉价的一次性着陆器把宠物成批运送到地球,至于着陆的成功率,着陆的地点是否适合宠物生存,根本没人关心。只要不会触犯太阳系联邦法律的遗弃宠物罪,又足够经济,那些对自己宠物失去爱心的人就会选择这种方式。尽管能在太空养宠物的人不会差钱。
《七等星闪灼时》长磊
倘若你在星系的第四条悬臂内漫游,请留意那些覆盖青绿色海洋的行星。要是她的表面存在一座高耸入云的琉璃森林,如金刚石般镶嵌在海平面上,那准是维莉桠。
再靠近些,才会发觉这片森林并非乔木,而是通透、光滑、一尘不染的摩天大厦。
维莉桠是矛盾的,在她华丽的街道与建筑物中,充斥着有关物欲的一切:阳光、金钱、夜夜笙歌。在这里,流浪汉能找到明亮的屋舍;*徒为潮涨与日落的时刻豪掷千金;橱窗里华美的金银首饰找寻着自己的归属;落单的居民在巷尾相遇、言语、爱抚、轻咬、欢叫。
在这琉璃的森林里,物质唾手可得。她是这般完美,却又无不残缺:欢纵缺失爱情,钱财缺失名利,奢侈品缺失艳羡的目光,欲望缺失满足感。
物欲被填补后,才会发现精神的苍白。这也是为何维莉桠的居民们总是闷闷不乐,他们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仿佛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巧合。
正因矛盾存在,原本唯一的文明分裂为两个。
城市滨海的外沿,破碎的琉璃被海浪打磨成沙地,在白昼下反射出往日残存的珠光宝气。维莉桠会展示她的另一幅脸孔,那是坐落在海岸线上的简朴小渔村。
渔夫们重复着出海、打鱼、晒网,海洋带来的小小恩惠便能让他们感到愉悦。傍晚,居民们将身体浸没于海潮中,任凭退去的浪花带走积累的污浊;在午夜的柔沙上仰望天狼星。
于是那边缘的海岸上,悲伤的灵*找到平静,失意心灵的得到怀抱,相恋者能够白头偕老。
在维莉桠,物质欲与精神追求是平等的。城市和渔村所渴求的与她们的表象恰恰相反,物质横流的渴望精神寄托,而精神上的富足则源于对物质根本的诉求。
《时生》倪松圳
“你听!”他突然提高了些许音量。
“嗯?”我静了下来,紧接着,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蝉鸣声——透过那唯一的铁栅栏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蝉,”我顿了顿,“它们总是在这个时候叫。”
“是的,它们总是在这个时候叫。”他重复了一遍,又小声补上三个字“这一刻!”
“呵。”我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低头抄录着档案。
“我羡慕它们,能在这个夏天死去。”他自言自语道,“我真的很厌倦这样的生活,我没办法死去,只能重复着这些的日子,因为一旦我死了,时间就会被重置,这一切因我而生,却陷入无限的回环。”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犯人在费尽心思吸引我的注意!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你而生?你这是‘唯心主义’好吧,类似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因你而存在,你死了,我们一切都会回归虚无吗?‘眼开则花开,眼闭而花寂’?”
反正闲着,我一边抄着资料,一边回答他。
“不,这不一样,这和‘唯心主义’没有必然的联系,倪警官,你没有理解笛卡尔的这句话,简单来说,就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我’,只是‘我’的世界会被重置,在时间这条路上,‘你’,或者‘他’,还是继续往前走的,但我仍会遇到另一个‘你’...如果我又进了监狱的话。”他大概看见我终于接了话,于是赶紧说。
《锁链》子肖
你听过锁链的故事吗?
“什么?”光线黯淡的密室内,一个审问者抬起头,面露疑色。
象,现存陆地上最大的哺乳动物,真兽亚纲,长鼻目,主要分布在非洲和亚洲。在东南亚诸国,象被驯服,用作役畜。
据说,在象们还是小象的时候,驯象人们就用细锁链将他们绑在柱子上。小象们自然是缺乏挣脱的力气,可等到它们长成了大象、本可以轻易挣脱锁链时,却依然任由那小小的锁链摆布。
“听说过,小时候听过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惯性思维的可怕。”他嘴上这么说着,语气却毫无起伏,显然对这个颇有深意的寓言毫无兴趣。他一边把玩着手上的笔,一边用略带威胁的语气说道:“比起这个,让我们回到正题吧?”
人类有时候就是这样,对真正值得注意的事情熟视无睹,却总纠结于细枝末节的琐碎事情。我不能怪他,这是我们几十万年进化所做出的选择,人类的大脑会自己过滤,让重要的上浮到意识表面,让次要的下沉到潜意识深处——就像相机选择聚焦点,就像决策树总会减枝。
他们会更关心表面上的那个故事:退休人工智能学教授在家中离奇死亡,他早已决裂的学生受人之托在他家中寻找线索;数十名附近民众报告说当晚看到了天空异象,而一对衣不蔽体、精神恍惚的男女声称自己得到了能回答一切问题的神谕。
“安森博士,我们看过你的档案,已故的查理斯博士曾经是你的老师,你们因为学术分歧断了往来,在那之后,查理斯博士就辞去了教职,深居简出。”那名高一些的审问者缓缓张嘴,带着含混不清的南方口音,我能看到他的喉头按照原定计划抖了一抖,词与句缓缓流出。理所当然,他的下一句是:“查理斯博士的女儿与你并不相熟,为什么她会委托你帮忙整理他父亲的遗物?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
被审问者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的审问者们,叹了一口气。
“我昨天被外星人绑架了。在那之前,我参与创造了准备毁灭人类的强人工智能。”看着他们的眼睛,我进入角色,平静地念出早已编好的台词:“另外我还是个时间旅行者。”
我不喜欢说谎,但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如此:将真相参入假相,用谎言述说真实。
——因为锁链,还在人类的脖子上拴着呢。
《无梦的猎手》光线的海洋
随着深潜球一路下潜,外面愈来愈黑。旷古的孤寂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孤独的感觉就像苏武北海牧羊、卓文君赋白头吟、王昭君青冢独向*昏,渐渐比这些加起来还要多。虽然两人都明白深潜艇里面是恒温,但却感觉全身越来越冷。开始有一些较大的发光生物出现在外面,瞪着大大的、死鱼一般的眼睛。张若晖开始有些不安,虽然他已经接触过不少海洋星球,但是这里死气沉沉的诡异气氛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向下的20公里,仿佛比到达这颗星球的万亿公里更漫长。深入骨髓的寂寞感在催促张若晖上浮,尽快回到海面。但是在水深2万米的此刻,显示屏上亮起红灯提示,从这里再往下的海水与上面完全不同,形成了明显的分层。下层海水的密度、温度和成分明显与上层海水不一样,富含成分复杂的矿物和化合物。张若晖和周天宇不约而同向下面望去,一片浓重的、无边无际的漆黑扑面而来,下方是黑暗的深渊。如果说之前海水已经很黑,那是因为没有对比,其实只是清澈的水体深处缺少光照而已,而下方的深渊水体本身就是黑色。这是不透光的黑暗与纯粹自身黑暗的对比。
张若晖思索起来。他想起一些深度超过30公里的异星海洋,在最深的地方由于压力巨大,水已经不是我们能理解的状态,而是转换成了一种凝聚的半固态物质,接近底层的水会变得像冰一样坚硬,但温度却有数十摄氏度甚至更高。看来“沧浪”就是这样的情况,但又有自己的特点。由于这里的海洋有大量的带电金属颗粒沉积到深海,增加了水的压力,所以从20公里深的地方便开始凝聚化,而由于其中富含黑色金属颗粒,所以呈现出一种稠密的奇怪状态,较浅的地方阻力还不算大,就像黑色油液一样,但难以想象到了更深的地方会是什么样的情景,那里应该是完全黑暗和坚硬的固态水了。
《物竞人择》西南风
我一直都知道,这是个疯狂的世界。枪炮与战争,病*与瘟疫,死亡的阴影如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人类世界的头顶。
我从未想过,人类族群会以怎样的方式在这个星球上落幕。但这个疯狂的世界跟我开了一个疯狂的玩笑,使我这一代平凡的人,见证了整个人类社会的消亡。
故事从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开始。
那时,医院的内科工作。每年过了端午,是医院招新的时间。见习医生们结束了见习期,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奔走。医院里的传统大科,应征者从没有少过。作为内科主任,我会在数十位意愿者里择优选取。
助理将一杯水端到我的桌上,不住地向我致歉,咖啡豆和茶叶在上一周就已经开始限制配给,存货早就喝光了。我摆摆手,不以为意。今年发生了不少次全国范围内的沙暴和辐射雨,农业遭受重创,连粮食作物都大量减产,哪里顾得上咖啡和茶叶这些经济作物。
助理递来几份报名表,我翻了翻,今年报名入职的见习医生们都很不错。其中一位姓吴的女生尤为出色,我浏览过她的履历,这位吴小姐是上海医学院生化医学专业的三年生,已在内科轮转了三个月,平日里沉着冷静,成绩斐然。
“唐主任,您好。我看过您的很多论文,对我的学习有很大帮助。”吴小姐的大眼睛眨呀眨,眼波婉转。
果然是一位善于交际的女生,我点点头。外向的性格对医生这个职业有很大帮助,与病人交流起来要方便得多。与她一番问好之后,我提了几个冷僻的考核点,像血友病的病程判断,低钾血症的应对策略,这些问题虽然很笼统,却很考验医生的基础知识。小吴对答如流,极具自信。这番出色的表现看得我心里暗暗赞赏。
我的心里逐渐有了决定,谈话的内容也变得随意起来,小吴忽然问我:“唐主任,正式入职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坐诊呢?我前几次轮转的成绩都很不错,您可以看看我的工作日历。”
我心里诧异,这姑娘不像是菜鸟,怎么会连这些也不懂。我只好告诉她,入职之后她只是一个住院医师,还要经过三到五年的工作经历才能拿到处方权,离独立坐诊还远着十万八千里呢。
“可是,我听说明年有个新*策,取消住院医师制度了,连内科和住院部的一大部分都要改成生化门诊呢。”小吴说的煞有其事,又低声说,“我的父亲在市*府工作,我可以保证那些不是谣传。有一项关于生化菌的新医保*策即将施行,没有人可以例外。”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她,心里泛起不小的波澜。
这类消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但我明白,这并非空穴来风。
生化医学在本世纪初迈开大步,无以数计的细菌生化制品在医药市场上涌现出来,我是生物学出身,自然对这些新闻很感兴趣。我仍记得第一个病例,那是在六年前,美国霍普金斯医学院的研究者将经过改造的β-2梭状杆菌植入病人的胰腺,这种杆菌分泌的酶会持续刺激胰岛素的生成与平衡,恢复功能的胰腺就像二十岁的青年那样强健,细菌所需要的不过是一点点赖以生存的营养而已。临床上的第一例糖尿病被完全治愈时,引起了全世界的轰动。
可惜地是,β-2杆菌对胰腺周边的部位有强烈的刺激作用,极易引起严重的胆囊炎症。两年后,那位宣传被治愈的糖尿病人,失去了他的胆囊。
医学界将这种改造过的细菌称为新型共生菌。良性肿瘤,恶性肿瘤,急性脑膜炎,慢性冠心病,一个个医学难题被逐步攻破,乃至于上到器官移植,下到感冒发烧,都有一一对应的策略,经过基因改造的各类新型共生菌简直是上帝之手,尤其是在癌症领域,廉价的噬类细菌制品能够达到昂贵的靶向药类似的效果。听起来很美好,但这些生化菌制品换来的则是高企不下的致死率,以及蔓延半生的后遗症。
有得必有失,生化菌是与恶魔做交易。
说起来,这些成果不过是世纪前那场核战争的附属品。*备竞赛落幕之后,苟延残喘的人类族群不再需要超级士兵,开始珍视这些暂时保住性命的民用技术。医生们逐渐不再拿起手术刀,而是熟练地操作着一个个细菌种入器,这种极为简化的操作甚至降低了医学院的门槛,一个医学生的培养从七年缩短到五年,再降为三年。
当然,仍有一些医生与病人不愿意接受这种新型的医疗手段,他们更愿意相信传统医学与自己的免疫力。本院算是少数的异类,医院都在开展生化门诊,但老院长是极为坚定的传统主义者,一直对生化医学颇多疑虑,我们这些一线医生自然也相当谨慎。作为内科的主任,我一直坚持使用传统医疗手段,只有碰到顽固病症时才会考虑细菌制品。不过我心里明白,传统医学即将落幕,细菌的时代就要来了。
只是,我没想到会来的那么快。
“医学是一门严肃学科,它并不简单,当一名优秀的医生也很难,我希望你能谨慎对待它。”我放慢了语速,说的很诚恳。“我希望你能记住医生的誓言。”
“我们是战后的一代嘛,总要有新一代的作风。”小叶似乎并没有真正理解我的话,她咬起了嘴唇,上下打量着我,表情似笑非笑,眼神里满是轻松与自得。“况且,今年的医学院毕业生不再宣读医生誓言。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份再平常不过的工作。”
我摇摇头,却不知怎样辩驳。
会谈结束之后,我专程跑了一趟院办,向院长求证这件事,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复。
“我们这些老家伙,说不准都得卷铺盖滚蛋。”院长摸摸鼻子,笑得很无奈。
《在下之兽》苏格拉底出逃
德谟克利特-3这样的星球,与其美曰其名为拓荒星球,不如说只是一个资源储藏室。等到这个星球的资源被采集一空,便会被遗弃,成为人类的星球接力赛中无足轻重的一棒。德谟克利特-3——通常被简称为D-3,这颗星球表面是被曲管连接的生存罩,空间有限。曲管只能容两辆矿车并排行驶,而他也很快就腻烦了通过曲管去往另一个生存罩。生存罩的内部布局相似,拓荒时期的住宅样式乏善可陈,房子扁平地趴在地面上,应对着这颗星球多余的重力。查尔斯有时会撤销掉窗户外的全息图片,D-3的两颗卫星都惨白如月亮,但却极大极近,悬在人头顶,如同巨大的面孔逼过来,伙同茫茫的、极为辽阔的荒原要吞噬他。
他们在德谟克利特-3上索求的矿物是*金。千万年来,这是人类永不褪色的欲望。
《质子》沈屠苏
上海的一天在云轨切割空气的呼啸声中开始了。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被蛛网式的云轨迤逦包围,交错勾连之芜杂直追北京西直门立交桥。向下,但见一条纵贯线直插地表,像一个大动脉,将地铁1—17号线和磁悬浮的支脉全部联结,把每一趟赶往东方明珠的列车从黑暗之森带入白昼之光。
这座城市的白领们早已练就了站着睡、到站醒的本领,然而云轨不行。广播里的声音不断提醒乘客抓紧卡箍,直线拉升的感觉就像坐太空电梯,难以言喻的超重感让脑部的血液加速流失。在地面的时候,段鲆总是以颈椎病患者的角度仰望纵贯线,为什么联结地铁和云轨的中枢动脉不设计成DNA分子的双螺旋结构?那样不管是超重还是失重,乃至从安全层面考虑,对人体的影响都是最低的。可他不是设计师,设计师也不在乎他这样的小人物。上去以后,轨道像枝桠发散开来,天际线并没有它特殊的标识,但冷冰冰的机器调度已为这趟列车选择了曲折多变的前程——跟坐云霄飞车一样惊险刺激。
段鲆只觉五脏六腑搅成了一团,尤其是胃袋,洗衣机滚桶般转动不休。他把能绷紧的地方都绷紧了,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给精神减压。哪怕窗外的景致再离奇绚烂,他也无暇欣赏。
列车绕过明天广场的腰侧,快速爬坡,洞穿金茂大厦的腹部,在上海中心略作盘桓,然后一个长距离的俯冲,就在大家以为列车就此栽落之际车头猛地向上拉起,如穿云利剑,刺入东方明珠的咽喉。
卡箍缓缓抬起,车门打开。段鲆要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整理发型,而是疯狂地寻找垃圾筒,把早上吃的粢饭和豆浆呕出来,即使呕到最后成了干呕,胃部的痉挛也没有消停。
“吐完了吗?”一张湿巾递到他的嘴边。那湿巾冒着白领丽人的香气,光降解材料,古典压花工艺,既有品味又很环保。段鲆不客气地接过来,擦净嘴角的秽物,抬眼一看递湿巾的人——名牌铅笔裙,长直发和精致的妆容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上世纪饰演过冷艳职场魔头“椿真子”的日本影星菜菜绪。
年轻时候的菜菜绪啊。
段鲆刚要道谢,瞬间便被金色的胸牌刺痛——HRM:喻言。前面是职位,后面是名字。他的心潮随之跌宕,但愿对方不是椿真子。
“你是来「月桂」面试的吧。赶紧调整调整状态,时间可不等人。”喻言的神色并不严厉,这让段鲆心潮的起伏瞬间放缓。他需要这份工作。他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份工作,但招聘广告上诱人的薪金数字已经打消了他此行的全部疑虑。
月桂集团的会客室座无虚席,金色的地毯与红木装饰搭配出金红相间的格调,“重新发明城市”的Logo随处可见。
段鲆来晚一步,站的地儿都没有,只能扒着人缝往里挤。
“谁在拱?”
“踩到我的脚了。”
“什么*味,离我远点。”
……
段鲆好不容易挤进去,呼啦,稠密的人群倏地散得一个不剩,只留下他,孤独地保持着削尖脑袋的姿势,一脸茫然。面前的人事助理一摊手,遗憾地表示射频手环已经派发完毕。
段鲆像拔了气门芯一样泄气,但再就业的渴望逼迫他,不能死心。
“还有剩的吗?”
人事助理爱莫能助:“每一次面试机会对应一个射频手环。别问我为什么,公司规定。”
段鲆语塞。Top5的生活离他太遥远,Low5倒是近在咫尺,他不想辩解,因为辩解在HR们看来,只会苍白而滑稽。他呆立片刻,颓然转身。招聘通告写明了,一要双一流大学出身,二要专业岗位相关工作经验,这两点他都达到了,但并没有说面试抢手环啊……他需要赶另一列“云霄飞车”了,运气好的话,他还能赶上Brunch,填补一下空虚的胃。
“慢着,”身后忽然有人喊住他,声音温柔得教人想哭,“我有。”
回头,又是喻言。
助理在一旁嘀咕:“这不合规矩。”
喻言直言不讳:“上面怪罪下来,我担着。”从她的眼神里,段鲆恍惚看到了一股士气在鼓舞着自己,所以粉色手环套上手腕的刹那,一点也不觉得违和。他踅摸着合适的词汇表达感激之意,喻言却用一个“快去吧”的挥手动作谢绝了。
段鲆一溜小跑,心里美滋滋在想,该不会那位人事经理看上自己了吧。啊,呸,马不知脸长!他仿佛听到身体里另一个声音如是炮轰,当即敛了神思,追上大部队。然而才入空中回廊,前方的空气忽然扭曲了形状,卷起一个偌大的漩涡。
“楼妖风!”
大部队一阵骚动,冲在最前头的人立时倒退,后面的人反应不及,挤作一团。段鲆本来缀在末尾,这一挤无巧不巧把他推进了人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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