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法治思维辣评新闻事件
妈妈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神情木然。“妈妈!”我俯身叫她。“你叫我妈妈?”她呐呐地。“你是我妈妈,我是你儿子啊!”“你是我儿子?”呆滞的目光中,闪出一丝惊异,“我有儿子?”1生死恋情年10月8日下午4时,那是妈妈人生的一道分界线。之后,她永远失去了健康。那天下午,爸爸要上厕所,妈妈急忙搀扶。爸爸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身体压向妈妈。妈妈脑袋重重撞在门框上,顿时气绝,无声无息。妈妈摔伤前几天
救护车凄厉呼啸,我医院。经检查,妈妈颅内出血,医生建议转院。情急中,医院眼科主任姚玉峰打电话求援,姚医师马上联系神经外科。救护车载着妈妈,医院下沙院区。值班医师牛焕江接诊后,立即抢救。妈妈起死回生,住进重症监护室。当晚,姚医师赶来探望,直到牛医师说妈妈已暂时脱离危险,他才离开。颅内出血点很深,妈妈已88岁,因年纪太大,无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住院期间,妈妈三次病危,幸亏神经外科主任王义荣和牛医师倾力救治。医院医生护士精湛的技术,加上良好的服务,让我们全家感激不尽。三个月后,妈妈出院,住进随园嘉树养老院护理院,作康复治疗。从此,妈妈开始轮椅生涯,再也不能行走了。出院后,妈妈的脑子时好时坏,意识模糊时,连亲人都不认识了。“你爸爸是谁?”一次,妈妈竟这样问我,“他长什么样子?我怎么记不得了呢?”可怜的妈妈,幸亏她记不得,不然,她会痛不欲生!爸爸在妈妈摔伤后8个月去世。我们对她隐瞒消息,没让她见爸爸最后一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担心,这样沉重的打击,妈妈无法承受。妈妈摔伤住院期间,一天脑子清醒后,问我:“为什么你爸爸不来看我?”其实,爸爸头天刚来看过她,只是她没记住。那天,她脑子特别清醒,她向我透露一个惊人信息:他俩有个生死约定,一个走了,另一个将尽快结束生命以免痛苦!闻此,我大恸!父母挚爱一生,不能同生,却相约同死!这样的感情,世上少有啊!我陪父母在厦门父母相濡以沫,相亲相爱携手近70年,他们的婚姻是美满的。正因为他们感情太深,任何一方离去,活着的一方都无法接受。因此,爸爸去世后,我们商定,永远向妈妈隐瞒。前排从左到右:大姑,妈妈,小姑,大婶
后排从左到右:二叔,小叔,大叔,爸爸,小姑父
妈妈出院后一段时间,脑子比较清醒,常问起:“你爸爸去哪里了?”我们只能骗她:爸爸患肺病住院,隔离治疗。爸爸年轻时,曾得过肺病,妈妈对此印象深刻。开始时她相信,时间一长,她还是怀疑。客厅里有个条幅,是爸爸友人送的,她常常盯着看。有一次,她指着条幅上的“赠叶老先生”问:“这个叶老先生,现在哪里?怎么我都见不着了?”我们只好瞒她:“生病住院了。”“我们去看看他吧!”“传染病,不让探视。”“你们都在骗我!”她哭了。为了不使她触景生情,我们只好把所有爸爸的印记都移走。没有我的全家福文革期间,舅舅被造反派杀害,我们一直瞒着外婆。现在,我们却要对妈妈隐瞒爸爸的死讯,并且要永远瞒下去!问了几次,哭了几次,妈妈再不提起。难道她猜到了?我们不敢问,故意装糊涂。从那以后,妈妈每日枯坐,不言不语。我们百般引导,希望她开口说话,但她却坚守缄默。也许,她要把悲伤埋在心底?这个盖子,我们没有勇气揭开。2苦难岁月妈妈出生在浙南小城一大户人家,外公重男轻女,妈妈只读到初小就辍学了,虽只是初通文墨,一笔钢笔字却很娟秀。妈妈个性柔弱善良,逆来顺受,与人为善,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处事谨小慎微,一生从未与人争吵,但在人生关键时刻,却表现得极为坚强、极有主见。在认识爸爸前,妈妈已由父母做主,与同城一望族之子订婚。与爸爸相恋后,她背着父母,在当地报纸刊登脱离婚约启事,在小城轰动一时。爸爸是个穷书生,又来自山村,与妈妈家门不当、户不对。外公得知后,暴跳如雷,却犟不过女儿,最终只好让步。妈妈小学肄业,爸爸却是大学老师,学历上的悬殊,并不妨碍他们的爱情,两人相濡以沫,历70余年感情不衰。妈妈并不知道,爱情的胜利,却难摆脱人生的灾难,为此代价惨重。事实上,她选择了爸爸,就等于选择了毕生的苦难。年,爸爸在反右中蒙难,成为杭州大学中文系两个极右之一,被遣送回乡监督劳动。爸爸6兄妹,竟有3个右派:医院医生,因为有技术,医院接受改造;二叔是教师,与爸爸一样被遣送回村监督劳动。一门三右派,成为当地人津津乐道的谈资。爸爸遭遣送回乡,妈妈面临抉择:要么与爸爸离婚,留杭州工作,可保安定生活;要么与爸爸一起下乡,等待她的只有苦难。妈妈像苏联十二月*人的妻子们一样,毫不犹豫选择以身韬火,毅然赴难,与爸爸一起回到故乡。我们全家被遣送回原籍。那年,我4岁,弟弟2岁,皆懵懂无知。叔叔挑着箩筐,到车站接我们。箩筐里,一头坐着我,一头坐着弟弟。老家后门妈妈这一义举救了爸爸。爸爸性格刚烈,宁折不弯,回乡后备受欺凌,精神上受尽屈辱,物质上面临绝境,断粮而几乎饿死。爸爸心灰意冷,萌生自杀念头,是妈妈的爱,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妈妈的坚强和伟大,成就了我们这个家。没有妈妈,就没有爸爸,我们弟兄仨也不可能活到今天。此时,恰逢我国陷入大饥荒,惨绝人寰。村里人多地少,粮食困难,爸爸手无缚鸡之力,不擅农活。当时,一个壮劳力每天10分工分,折合人民币不到2角,而爸爸只有4分,一天劳动所得仅几分钱,养活自己尚且困难,哪里还养得起城里长大的妻子和3个嗷嗷待哺的儿子?爸爸瘦弱的肩头,怎能担得起如此的沉重?随着大饥荒的蔓延,我们家很快陷入绝境——断粮了。奶奶、爸爸都得了浮肿病,爸爸的小腿肿得发亮,用手一按,就是一个深深的手指印,久久难以复位,我记得,有一次爸爸昏倒后,村卫生所的陆医师来看病,他同样是因为右派而下放到我们村的。陆医师叹息着,开的药方是:5斤米糠。当时,米糠也是配给供应的。妈妈带我们,四处寻找可以吃的东西,捡菜叶,拾稻穗。捡得最多的,是红薯收获后掉在地上的薯叶,已经干枯发黑,连猪也不吃。我们捡回来后,先在水中浸泡,作为主食吃。那是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妈妈忍辱负重,拉扯着这个家。爸爸因大队干部的羞辱欺凌而抗争时,妈妈不得不忍气吞声去修补关系。她用自己瘦弱的肩,扛着我们这个家,走向渺茫的明天。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凡是需要去求大队干部的事,几乎都是她出面。她把白眼和屈辱藏在心底,绝不向爸爸表露丝毫。妈妈的好心,在村里出了名。孩子们喜欢她,因为她仁慈;村妇喜欢她,因为她特别体贴助人;村民头疼脑热、皮肉损伤都会找她,她给他们药,为他们包扎伤口。妈妈特别宽容,就在我们穷途末路时,邻居将爸爸唯一的御冬大衣偷走,改成孩子的衣服,竟公然穿出来,妈妈没去追究,采取了宽容。就是这个邻居女人,一次误食有*食物,命悬一线,妈妈帮她催吐,救了她一命。年,是我们最难捱的一年,爸爸一次次因饥饿昏倒田头。*治上的歧视和迫害,生活上陷入绝境,让倔强的爸爸绝望了,同妈妈商量,准备一起自杀。生死关头,妈妈冷静而坚强。她对爸爸说:我们死了,一了百了,3个儿子怎么办?难道让他们和我们一起死?在妈妈劝阻下,爸爸最终放弃自杀念头。为了活命,父母决定把弟弟送给邻村远亲。当亲戚准备带走弟弟时,妈妈后悔了,紧紧抱住弟弟,泪流满面:“要死,我们一家死在一起!”为了活下去,妈妈竭尽所能,和爸爸一起上山下地,为爸爸分担繁重的体力活。一个在城市长大的娇小姐,终于沦为彻头彻尾的农妇。她把能吃的东西,都省下来给我们吃,最终自己却病倒了,患上严重的肺结核,被县城医生宣布不治。那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日子,爸爸用一辆大板车,医院拉回乡下。到家时,妈妈已命若游丝。我们哭了,从不掉泪的爸爸,也忍不住哭了。妈妈要死的消息,于我无异于晴天霹雳。那时,我对死的概念还很模糊,人怎么会死?我想,只要我守在妈妈身边,拉着她的手,抱着她,不让她死,她就死不了!从那时起,我就经常守在妈妈的床边,我不能让她死!那时,我只有六七岁,深知失去妈妈意味着什么。我开始自觉承担起家务,洗衣做饭,空了便陪着妈妈,拉着她的手,亲亲她,感到无比幸福。叔叔和舅舅都是医生,他们给妈妈送来治疗肺病的良药雷米封,但他们都认为,妈妈的病因是严重缺乏营养,只要有足够营养,就能活下来。可她连肚子都吃不饱,还奢谈什么营养呢?对我们的遭遇,许多村民很同情,善良的乡亲伸出援手。一天,同宗的梅狗叔送来2只刚出生的狗崽,说狗崽能治痨病,让妈妈宰了炖汤。妈妈菩萨心肠,哪里下得了手!梅狗叔嗔怪道:“是人命金贵还是狗命金贵?”他回家宰了狗岂,炖好汤送给妈妈喝。妈妈吃下去后,竟奇迹般好起来了!要让妈妈好起来!要让她吃东西!农村有什么能吃呢?我们弟兄瞄向了村前小溪——那里有鱼虾。苦难迫使我们学会活命的技能,我们弟兄很快学会徒手捕鱼。小溪里的鱼很多,“犟头”(白条)、汪刺儿、鲫鱼、石斑鱼、红肚子鱼,我特别喜欢捉红肚子鱼,这种鱼胆小羞涩,拿竹竿一赶,它们就躲进石头底下,用手去摸,一抓一个准。我每天都能捕几条鱼,给妈妈补充营养。我们还去溪岸沙地挖胡葱、马头兰等野菜。山上有野生草莓、野生猕猴桃,杜鹃花也能吃,去掉花蕊直接入口,酸酸的,别有一番味道。我二叔在村里被认为是最野蛮的人,他吃青蛙、老鼠,还吃蛇。那时,只要能吃的东西,我们都拿来吃了。一次,村民在水埠头洗带鱼,留下一堆烂鱼肠子。我和哥哥偷偷捡来,回家蒸了吃。那种美味,至今记忆犹新!大饥荒终于过去,妈妈也躲过死神的追逐,渐渐康复。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久病初愈的妈妈,带我去尤溪镇赶集买小猪,我兴奋极了。那时,农村集市开始恢复生机,食物也多起来,热腾腾的馄饨面条,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肉包子,这些食品不断刺激着我的食欲,我不住地咽口水。妈妈注意到我饥饿的目光,在几个食物摊前犹豫,终于在一个柿子摊前停住。“柿子怎么卖?”妈妈问。我心跳加剧,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们从小没吃零食的习惯。“1角3个。”妈妈掏出1毛钱,买了3个,递给我一个:“吃吧。”几乎来不及咀嚼,我囫囵将柿子吞下。接着,妈妈递给我第二个。我犹豫了一下,诱惑终于战胜理性,我又吃了。至此,我才辨出柿子的滋味:甜!当妈妈把第三个柿子递给我时,一种深深的感动,伴随着自责袭上心头。我不能太自私,这最后一个,无论如何得让妈妈吃。“吃吧,吃了我们就回去。”妈妈催促。“你吃,妈妈你吃!”我推让。“我胃不好,不能吃柿子,你吃吧!”柿子性寒,不适合有胃病的人吃。这条理由给了我勇气,我终于接过柿子,又狼吞虎咽吃下了。母亲对子女的爱,永远是无私的,这也是母爱伟大之处。年,爸爸右派“摘帽”,回到杭州大学工作,妈妈和我们弟兄仨仍留在农村。年,爸爸右派平反,落实*策,妈妈这才回到爸爸身边,我们仍在村里,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临海行
厦门行3寂寞晚年妈妈回到杭州后,没有工作,成了家庭主妇。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服侍爸爸、料理家务上。爸爸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生活上什么都不管。我们兄弟仨通过自己努力,先后回到杭州,都有了不错的工作。而此时的妈妈,却陷入另一种困境:寂寞。妈妈与我的堂姐、堂妹妈妈性格开朗,话多,却缺少听众。我们忙忙碌碌,很少空下来听她说话。摔伤后,我们轮流看护她,她兴高采烈,居然说:“哎呀,我这一跤摔得值了!”妈妈有时还很幽默。摔伤后,只能借助助步器短距离行走。一次,她扶着助步器行走时,忽然说:“别人两只脚,我六只脚!”“六只脚”的妈妈,对儿女更加依恋了。“你要去哪里?”每次见我背起背包准备离开,她就会一脸惊恐,满脸的无助和无望。妈妈变得越来越离不开儿子了。一天,护工有事离开,我陪护妈妈过夜,就睡在妈妈身边。夜半,妈妈的手伸进我被窝,问:“你是谁?”60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和妈妈一起睡。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妈妈的轻鼾,任泪水无声流淌。人生苦短,幼时离开妈妈的恐慌,至今还铭刻在心,一眨眼,妈妈已步入*昏,我早已两鬓染雪,当上爷爷了!记得有弟弟后,我不得不离开妈妈,跟奶奶睡,我由恐慌而伤心,由伤心而妒忌,由妒忌而愤懑,愤愤不平了很长时间。我从小依恋妈妈,一旦视野里不见妈妈,就会感到恐慌。一天,妈妈回城里的外婆家,我非常恐慌,似乎世界末日到了。我把妈妈送到村头,看着妈妈的身影消失在村前一片绿色中,开始失神落魄,六神五主,惶惶然不知该干些什么。在等待妈妈回来的时间里,我想着该为妈妈做些什么。猛然想起,妈妈喜欢南瓜子,我就把南瓜子炒好,一颗颗剥出来,把南瓜子仁留给妈妈。晚上,我被子蒙头,希望尽快进入梦乡,度过这难捱的一夜。对妈妈的依恋,贯穿着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常常是当她从地里回来一个人在房间时,我就会去抱她、亲她,用脑袋顶着她的心窝陀螺似地转着,似乎只有钻进妈妈的心里,融入她的骨肉,才能表达对她的爱。晚年的妈妈是寂寞的,而我们却没有引起重视。爸爸事业心极强,22年右派生涯,使他的大好年华无端空耗。平反后,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落实*策前,他被杭大地理系名教授陈桥驿调去,从事英语教学和翻译工作。陈先生为爸爸提供了展现才华的平台和机会,他介绍了多部国外地理学名著让爸爸翻译,陈先生于爸爸有知遇之恩,对陈先生布置的任务,爸爸总是尽最大努力去完成。从此,爸爸开始了他在学术上最紧张的阶段,没有节假日,没有8小时,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上,没日没夜伏案工作,一放下碗筷就坐在书桌前。上世纪90年代初,爸爸就学会了电脑,开始用电脑翻译,一直到他95岁去世,工作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也正因此,他在年后,共完成著作和译著近20部,如美国地理学名著《中华帝国晚期城市》《地理学的性质》,以及《西湖史话》《水经注新译》等。他人生的最后3本译作,才回归到文学专业:《朗费罗诗选》《鲁滨逊漂流记》《马丁伊顿》。爸爸在伏案工作爸爸每天埋头工作,没有时间和妈妈说话。而我们三兄弟每天也都忙于工作,偶尔去父母家,只是享受一顿妈妈的美餐。那时的妈妈,开始变得唠叨,只要我们一去,就唠叨个没完。妈妈寂寞啊!她希望有人陪她说话。我们实在是太不了解妈妈的心了,彼时我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没时间也没心情听她唠叨,唠叨多了,我们也会烦,于是就逃离。因此,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怜的妈妈!那时,妈妈最高兴的,是我们去吃饭,只要我们去,她就会特别开心。“吃什么?”妈妈的目光里闪烁着兴奋,还有几许期待,似乎儿子吃得舒服,才是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小麦面!”我理所当然地说。“小麦面”是我们老家方言,就是手擀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麦面是妈妈的看家主食,是她的拿手,也是我们家的最爱。职业使我能经常赴各种宴席,领略各地美食,没有一种美食能长久霸占我的胃,唯独小麦面,却是我百吃不厌的食品。妈妈在烧小麦面妈妈满意地一笑,然后便系上围兜,淘粉和面。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驱动着她,她那已苍老的身体充盈力量,僵硬的四肢也变得灵动。和面,擀面,擀面杖在手里灵活地转动,面片拍击桌面发出啪啪声。妈妈激情飞溅地忙碌着,同样激情飞溅的,是他儿子的肠胃。面烧好了,她总是先为儿子捞上满满一碗。虽然我们给她增添负担,但她是欢快的,是心甘情愿的。吃罢,我们碗一推,嘴一抹,站起身。妈妈眼睛顿时暗淡下来,神情落寞,“走啦?再坐会儿吧?”妈妈在吃小麦面当知道无力挽留我们,她默默地把我们送到电梯口。那时,父母住杭大校园内的启真名苑7楼,我们一进电梯,她便会迅速转身关门。开始,我感到困惑。有一天,我下楼后偶一抬头,却发现妈妈临窗而立。哦,我明白了,她是为了再看我们一眼!她不愿我们离开,她依恋儿女,渴望儿女的陪伴!而我们却决绝地走了!一股酸楚袭上心头,我深深地自责。我们陪伴妈妈太少了,妈妈需要儿女,而我们却忽略了她的感受。此后,我们尽量抽时间来陪父母,哪怕陪伴他们一起吃顿饭,饭后陪他们一起散会步,对她来说都是非常幸福的事。每逢此时,她便会滔滔不绝,唠叨那些重复多遍的陈年旧事,脸上神采飞扬,呈现出满满的满足感。为了弥补无法陪伴父母的缺憾,我们弟兄轮流陪父母,去西安、厦门、海南、北海等地旅游,清明节陪他们回老家扫墓。这样的游历因太少而弥足珍贵,共同出游时父母都是开心的。爸爸性格内敛,不轻易流露感情,但显然是轻松愉悦的,而妈妈的开心则直接写在脸上。4恐惧后遗症一次去父母家时,帮他们整理杂物,意外发现,我们送的许多营养品全过期了。我责怪妈妈没有及时吃,要把这些过期食品扔掉。妈妈却坚决不同意,为此,母子之间发生了罕见的争执。后来我发现,晚年的妈妈得了一种病:“恐惧症”。既有“运动恐惧症”,又有“食物匮乏恐惧症”,这是那个恐怖时代留下的印记。对*治运动的恐惧,使她不断制止爸爸对家国情怀的议论,她担心爸爸会深陷再次反右的泥淖;而对食物匮乏的恐惧,则是饥荒时代惨烈记忆留下的烙印。大饥荒时期,发生在我们家的一幕使我终生难忘。一天早上,我们正在吃饭,所谓的早饭,就是红薯叶干,那是红薯收获时掉在地上已经风干了一触即碎的发黑的红薯叶,捡来后在水里浸泡后煮熟了作为主食,在我们村,这是连猪都不吃的东西。我们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个衣着整洁的中年女性登门,竟然是要饭。显然,这是一个落魄者,不到穷途末路,是绝对不会来要饭的。妈妈顿生怜悯之心,虽然我们的食物不多,还是给她盛了半碗。这位乞丐大概已很饥饿,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刚入口,就眉头紧皱,张开嘴,“呸呸”吐掉,随手将碗里的食物倒回我们锅里,歉意地解释:“我的碗是干净的!”转身逃也似地离去。目送要饭者的背影,妈妈潸然泪下。一个城市小姐、一个大学老师的生活,已沦落到连乞丐不如的地步!这种惨痛的经历,使妈妈的精神在晚年时进入病态。她开始藏食物,米、面不但放在厨房里,还常常塞在床底下,冰箱永远塞满了各种食物。我们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吃多少买多少能保持新鲜,为何每天要吃不新鲜的菜?她的理由是:万一客人突然来了,没东西招待怎么办?对食物匮乏的恐惧,使妈妈变得极度节约,剩菜剩饭绝对不会倒掉,每次都一个人偷偷吃掉。我们劝她,现在食物极大富足了,不必像以前那样节约,但没有用。在我们家,好东西互相谦让,剩菜剩饭大家抢着吃,这个传统一直保持着。妈妈节约的另一个习惯,是将所有破纸盒旧瓶子塑料绳子都收集起来,舍不得丢掉。一次我翻出一个纸盒子,里面是满满一盒酸奶瓶盖,码得整整齐齐。我奇怪,问她这东西有什么用?能卖钱吗?她讪讪笑着。她的恐惧症已病入膏肓。平时去父母家,我们会经常带些糕点、营养品,她总是舍不得吃,藏起来。时间一长就忘了。一次我整理房间,发现一年前的月饼还没有开封,生气了,准备扔掉。她坚决不肯,还振振有词:“这些月饼都好的,又没长毛,还能吃。”我哭笑不得。这样的事发生多了,知道我要把过期食品扔掉,她藏得更深了。无奈之下,我只好等她不在时,捉迷藏一样,把过期食品找出来扔掉。我们这一代人,大都比较孝顺。孝顺就要既孝又顺,但孝易顺难。平心而论,我们兄弟对父母都比较孝,但顺却很难做到,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过期食品吃掉吧?母子之间常为此发生争执,一向脾气极好的妈妈,多次为我扔掉东西生气。今天,妈妈已坐在轮椅上了。轮椅上的妈妈,再也无法把过期食品藏起来,再也无力参与“过期食品保卫战”了。脑子摔伤后,妈妈变得特别沉默,不爱说话,连自己几岁也不知道了。每次希望能引出话题,却少见成效。看着妈妈茫然无语的样子,我们很难受。多想再听听她的唠叨,多想再牵着她的手去小区散步,然而这已成奢望!风烛残年,轮椅上的妈妈,生命已进入倒计时,我们还能陪伴她多久呢?(作者系光明日报高级记者,现已退休)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