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盗贼和
北海守墓人
▍▍▍▍不论余生多长，你且安心。
我待你，一如往昔。
剧变
北海湖湖边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据说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当年这里还有一座镇子，叫北海镇。就是现在合源村的前身。镇里出了个状元，在京城当大官，还娶了宰相的女儿。后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现在雾山特产状元红豆汤据说就是他传下来的。他死后就埋在现在合源村南边的老坟场。因为一场大山洪，当年的北海镇被毁成了废墟，当时死伤过半，十分惨烈。幸存下来的人，在北海镇不远的地方重新扎根，慢慢发展成了现在的合源村。几百年，多少历史都埋进了土里。新旧交替，岁月变迁。老坟场现在已经不太够用了。所以村长才同意在北海开一个新坟场。
村长的父亲祁老头是一个古怪的人。人高马大还很壮。生前是一个杀猪匠，力气大的很，脾气也很暴躁。但是人嘛，又很热心肠，谁家有事，言语一声，也是随叫随到，跟个傻大个似的。不过，因为长相实在有些凶，十里八乡也没谁敢招惹他。但是他嘛，出了名的怕老婆。别看祁老太太个头小小，人瘦瘦的，但是训起祁老头来，连风带雨，刮风闪电。祁老头就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站着，屁都不敢放一个。
据说祁老太是祁老头捡回来的。
在那个战乱年代，雾山附近出现了一伙强盗。时常来村子里打劫。抢粮食，抢女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祁老太当时18岁，跟随家人从县城回乡下避战乱。结果半道遭了强盗，一大家子三十余口，就逃了她一个。
祁老太在山里躲了三天三夜。又累又饿，晕倒在树底下。
醒来时，才知道自己被祁老头救了。
祁老头招呼村民把祁老太的家人殓葬。三十余口。都葬在了老坟场。只是祁老太的弟弟，活没见人，死没见尸。成了祁老太一生的心病。
逝者已矣。
活着的人，再痛苦。生活还是要继续。祁老太出生富贵人家，打小也没吃过什么苦。现在家人全部遭了难。舅舅舅妈，叔伯婶婶。可以投靠的亲人们。哎。当时说是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谁曾想，全没了。
牢笼
祁老太在祁家住了三个月。纵千般不愿，万般不喜。终是向生活低了头。祁老太就这样嫁给了祁老头。
祁老头是个粗人，没读过书，没上过学。去过两天私孰，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打死不愿意再去。但是，佩服读书人。和村里的*秀才关系很要好。
祁老头和祁老太刚结婚那几年。关系并不太好。祁老太迫于生活嫁给祁老头，但是，内心多有不甘。所以，两人时常吵架。晚上也是分床睡。
婚后第三年，村里私塾先生死了。村上说要不*秀才过来顶替吧。*秀才却道自己在县里谋了一份差事。最后，祁老太说，我来吧。我上过学。
那个年代，女人出来教书是想都不敢想的。一时间，祁老太当先生的事成了十里八乡轰动的新闻。但祁老太确实是有文化，*秀才都比不过她。出来混，还是要有真本事。
只是，光有本事也没用。你可以展现实力，但是，悠悠众口，把闲话全堵住哪那么容易。
祁老太没有理这些人，也没有理祁老头。不管别人说什么，她已经是教书先生了，就认真在做自己认定的事儿。祁老头呢，杀猪卖肉。做着小营生养活着一家人。
直到这天。附近乡的地痞故意找茬。挤兑祁老头说他管不住媳妇，让一个女人出来教书，败坏门风。边上围观的人也跟着起哄。祁老头气得青筋暴起，正要动手时。祁老太来了。
春风化雨，面带微笑。跟乡邻们解释。男女平等。妇女也应该站起来。时代已经变了。不同了。
没有人听。嘲笑声，谩骂声。贱人，不守妇道。为首的几个地痞不住的起哄，扇动，各种难听的话，一句接一句。
祁老太转头望了一眼祁老头。祁老头早已气得直跳脚，作势就要上前跟人拼命。祁老太一转身，操起案板上的刀就向人群冲去。
没人知道，祁老太这小小的身板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带头起哄的地痞胸前红通通一片，鲜血流了一地。看热闹的人哗啦一下就散了。
那地痞名叫*岑，外号*皮耗子。没啥正经事做，每天就跟着几个同伴四里八乡瞎溜达，有时也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祁老太那一刀下去，*皮耗子人倒是没啥事，伤口也不深。就是给吓得够呛。后来里正出面调解，祁老头给拿了点医药费。这事也就算了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说女人不能当教书先生这种闲话了。
祁老头只是看着人高马大，其实人很好，和善，不仗势欺人。那些地痞邀他一起浪，他也置之不理。不惹事，也不怕事。是祁老头的处世风格。
那件事以后，附近的乡邻，包括地痞对待祁老头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以前和气的，现在更和气了。以前还敢皮一下，硬怼的，现在不敢了。祁老头对祁老太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毕恭毕敬，蔫蔫的。一句嘴不敢顶，一个屁不敢放。
祁老太成了合源村新的王。
此生无悔
祁老头活了七十岁整。
儿女们本来说要给他做个七十大寿。但是，六十七岁那年，祁老头中风了。瘫在床上，下半身完全不能动。吃喝拉撒全靠人照顾。祁老太和小女儿一起，没日没夜的照顾了他三年。
后来人们常说，祁老头真有福气。祁老太是个极爱干净的人。那时候，人们经常能看一个老太太，踩着裹过的小脚，提着尿桶在小河边清洗。这一洗，就是三年。
祁老头去世前那年端午，他妹妹来看他。他对妹妹说，妹啊，哥哥好痛苦啊。这样活着，为难自己，也为难她啊。我这吃喝拉撒全在这屋子里。你闻闻看，已经臭的进不来人。她那么爱干净的人，却要每天这样伺候我。
妹妹也只能握着哥哥的手，许久后说了一句，哥哥啊。可惜我替不了你啊。
祁老头父母走的早。14岁的祁老头扛起了父母的担子，吃尽苦头，把弟弟妹妹拉扯大。在弟弟妹妹眼中，祁老头既是哥哥，也是父亲。只是弟弟走得早，五十岁，喝酒失足落水淹死了。
祁老头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三个孙女，三个孙子。大儿子就是合源村的村长。小儿子在县城当大夫。大女儿嫁给*秀才的儿子，小女儿嫁到隔壁村。孙女孙子也都很有出息。所以，有时看着为自己喂饭，清理污秽的祁老太。祁老头就会红眼眶。
“先生，别管我了，让我就这样走吧。这样活着，我很痛苦。”祁老头一直管祁老太叫先生。
“念先，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嫁给你吗？因为你人好。你心善。你人高马大，一膀子力气。但是你不会仗势欺人。不会去欺负弱小。反而时常给予他们帮助。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嫁你。但是当时我的心气高，婚礼之后，我退缩了。我害怕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我其实不甘心。不是你不好，是我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如此。这不怪你。直到后来，我看到你为我做的事，许多事。你同意我去教书，你面红耳赤的跟诋毁我的人理论，明明忍受不住了，还是克制自己不去打人。我以为，人都是讲道理的。直到那天，我自己上前与人理论。才发现，有些人，根本是讲不进道理的。所以我动了刀子。那时候，我才开始有些理解你。理解你，为了我。做了多少。后来，我慢慢开始接受命运，开始接受你。我觉得，所有的相遇，都是有原因的。既然这辈子，命运安排我嫁给你。那我便应该活好这一生。我教书育人，我为你养育后代。我为你做，我能做的。我知道为了养家，你没有办法。你做的营生杀孽深重。所以我一生吃素念佛。只愿我能减少你身上的恶业。你一生待我很好。此生嫁你，我并未后悔。你不要想太多，好好静养。不论余生多长，你且安心。我待你，一如往昔。”
祁老头叫来大儿子。交代说死后葬在老坟场，给祁老太找一个干净的新坟场。两人不要葬在一起。大儿子很疑惑。祁老头解释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妈还能如此待我，是我的福气。难道去了那边还要让她再受这个罪吗？她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死后还要天天对着我这个一身屎尿臭的老头子吗？
祁老头死后，埋在了老坟场。墓建得很大。村长也按祁老头的遗愿，在北海坟场给祁老太定了一个坑。
只是祁老太说，死后还是要和祁老头葬在一起。一家人，分开这么远干什么。人都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香臭。再说了，我娘家人都葬在老坟场，你把他一个人放在那，我娘家人还不得天天欺负他。
看来村长预定的4号坑，5号坑都用不上了。
我是上官无月，今天的空气里，有桂花的香味，很香，香得人想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