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hjnbcbe - 2024/8/3 2:00:00
牲口屋故事文|陈希瑞牲口屋,顾名思义,是指专门用来喂养牲口的地方。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胶东农村大集体时,每个生产队都有这样的牲口屋。那时,生产队里的几百亩田地都要靠牛来耕作,春种秋收,夏耘冬藏,耕田耘地、拉土送粪,样样农活都离不开牛。记忆中,出村向南,绕过一片土围子,眼前,就是我们二队的牲口屋。放眼望去,一溜十几间草房,西头喂养着十几头牛和一匹枣红马,东头则是饲养员二大爷的居住之地。与牲口屋隔着一条人们经常出入的宽道,东边就是一片猪舍,里面喂养着老母猪和肥猪,猪舍前方是又宽又深的大猪圈。猪圈以南,有几棵合抱粗的杨树柳树,一片浓荫,也是牛马晒太阳的地方。那个地方,不经意间,牛会翘起尾巴,哗哗喷溅出一泡尿,老有一股尿骚气,除了拴牛牵牛,除了夏日里粘蝉,平时一般少有人过去。记忆中,在猪圈东南角,有一口幽深的辘轳井。每天,二大爷从井里摇上一桶桶清冽的水来,挑到牲口屋前,哗哗倒进大石槽里,供牛马饮用。有一次,我学着二大爷的样子,摇着辘轳把打水,谁知水桶太沉,辘轳把从我手里滑掉,辘轳飞快地转动起来。幸亏二大爷眼疾手快,猛地一下把我拽出去,要不然,一旦辘轳把砸我头上,恐怕连小命都没了。牲口屋西头,坐西朝东,是一排存放氢胺、氨水以及各种耙耢犁具的仓房。那里,成天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氢胺和氨水味儿,很少有人去。我们小小年纪,哪里知道,氢胺和氨水,作为追施到麦子和苞米地里的上好肥料,可以使庄稼丰产丰收呢!不过,那个时候,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个“肥”,指的是猪圈里的土杂粪,至于氢胺和氨水,毕竟是得拿钱购买的稀罕物。牲口屋前面的一排草房,才是真正的仓库,仓库里面,储存着各种麦种、豆种、谷种、花种(棉花)等必备的农作物种子,当然,更少不了簸萁、筛子、铁叉、扫帚、木锨、刮板,还有盛棉花的大花包之类。到了秋天,白花花的棉花,晒在一块专用的水泥地面上,仿佛一片白云落地。直到晚上,管仓库的满囤叔,才将棉花收起来,装进大花包里,抬进仓库。大花包又暄又软,我们几个孩子爬上去又蹦又跳,我上去,把你拽下来,你上去,把我拽下来,嘻嘻哈哈,玩个不亦乐乎。直到满囤叔一声呵斥,就像马蜂窝里投进石子炸了窝,这才一哄而散。仓库前方,是好大一片大场院。场院四周,树木葱茏,生长着榆树、杨树、柳树、槐树、梧桐树之类的树木,一到夏天,蝉鸣声声,我们在那里粘蝉,仰着一张张汗涔涔的小花脸,在斑驳陆离的枝叶间寻觅着蝉的影子。一到麦收时节,队里会安排青壮劳力,到大湾里挑水泼场院,一时间,你来我往,担杖、水桶叮当响,打水声,说笑声,好不热闹。大场院离大湾不远,行不过百步,利用晚上的时间,将场院泼湿泼透,第二天一大早,大场院用铁耙耙起来,只有耙得松软,才好用石磙碾压得结实光滑。只见单身汉满仓爷两眼放光,稳稳地站在铁耙上,双手抓紧牛缰绳,吆喝着牛,围着大场院,一圈一圈不停地转着,仿佛看见新麦子就要上场……等麦子上了场,摊开晾晒,满场院都弥漫了麦子那醉人的清香,那是一年四季种最热闹的时刻。一盏大汽灯明晃晃当头照着,农机手小满哥晃着膀子,摇响了柴油机,脱粒机跟着轰轰作响起来,大人们纷纷爬上麦子的“山头”,各就各位,挑杈的挑杈,往脱粒机进口填的填,垛麦草的垛麦草,接麦粒的接麦粒。我看见,小满哥和麦子姐挑着麦子,你来我往,又说又笑......我们小孩子四处疯跑,可就闹翻了天。胆大的,爬上麦子垛,抓起麦子扬到别人头上。还有的,爬到新打下的麦穰草垛上,挥舞着双手嗷嗷叫,惹得大人们一阵哄笑。就这样,场院边上,堆起了一个个又高又大的草垛,苞米秸子、麦穰草、豆秸和谷草,都是牛马爱吃的草料。这里,就成了我们捉迷藏的好去处。记得有一次,我还看见小满哥跟麦子姐,在草垛后手拉手,说悄悄话呢。饲养员二大爷五十多岁年纪,人高马大,阔嘴大耳,四方脸膛,见人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和善的面孔。走起路来,注意力集中,只盯着眼前,从不东张西望,一副做事认真,憨厚稳重的样子。每次去牲口屋,我总会看见炕上的铺盖,二大爷每天都叠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个勤快利索人。牲口屋和大场院,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是我们孩童的乐园。每天放学后,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玩耍。屋里屋外地捉迷藏,在场院里打陀螺、打尖儿、顶拐、跳房子……不停地疯玩。冬天农闲或阴雨天气,牲口屋便成了最热闹的地方。特别是寒冬里,很多人都会聚集在充斥着牛粪味和旱烟味的牲口屋里。二大爷从门外抱来一些劈柴烧火,大锅里热气腾腾,炕头烧得烫人。屋外寒风阵阵,屋内却十分暖和,大家挤在炕上,连地上都站满了人。我常常凑在大人堆里,在烟雾缭绕中听他们谈天说地,谈古论今,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二大爷性情憨厚,对牛感情很深,一年四季都睡在牲口屋里。每天夜里还要起来几次,提着灯笼,抱着草筛子,为牛添草加料。牛夜间歇卧之处,他每天都要垫上一层干土,以防粪便给牛带来不适。二大爷干活十分卖力,每日里铡草挑水、推土垫栏,还要给牛扫身子,总不得闲。有年冬天,枣红马顺利生下一头小青马,二大爷忙得团团转,抚摸着小青马,那亲昵的样子,简直不亚于自己生了儿子。小青马慢慢长大,成了没笼头的马驹子,每天跟着马车下地,马车走到哪里,它会跟到哪里。赶马车的马鞭叔是个红脸汉子,挺爱说笑。一根小小的旱烟袋总是噙在嘴里,悠闲地坐在车上,不时地甩几下马鞭子。“啪”、“啪”的马鞭声,带着尖锐的呼哨传出,吓的树上的麻雀扑楞楞四散飞去。每逢秋收大忙,马鞭叔几乎天天套上枣红马,赶着大车下地干活。农忙时节,学校里会放秋假,队长便安排我给马鞭叔跟车。马鞭叔穿一件对襟褂子,挽袖敞怀,一手扯缰绳,一手执着鞭子,很威武地吆喝着身上冒汗的枣红马,拉着一车小山似的地瓜或者玉米,越过一辆辆来回奔走的小推车,一趟趟地往大场院里运送。返回时,还要捎一车土杂粪运到地里,准备耕地种麦子。粪要拉到河对面的邻庄村后,我和马鞭叔刚卸完粪,正想歇口气,忽然听到邻庄村内有马“咴咴”长鸣。却见枣红马竖起一双大耳朵,凝神谛听了一会儿,冷不丁拖起马车,一溜烟儿跑进村里。等我和马鞭叔气喘吁吁地拔脚撵上去,却见枣红马正跟一头大青马耳鬓厮磨亲热不已。谁知,那家赶大车的闺女一下子就看中了马鞭叔。秋后,那闺女就成了马鞭叔媳妇,第二年就抱上了儿子。人们都说,是枣红马成就了马鞭叔的好姻缘。打那,马鞭叔也像二大爷一样,把小青马看做儿子一样,每次出车之前,先把小青马牵到土场上,让它舒舒服服打几个滚儿,再抄起扫帚,给它扫了又扫。等我再次给马鞭叔跟车时,小青马已经长得跟我个头一般高了,举起手来,才能摸到它那光滑的如同缎子般的脊背。记得那次,在东北坡刚装满一车地瓜,马鞭叔一甩鞭子,枣红马顺利地上了路。我看见还在地里逗留的小青马,那些跃马横刀的英雄形象,在脑海中闪现,一股冲天豪气弥漫全身,顿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骑马!我站在高处,把小青马圈到沟坡,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跃上马背。小青马受了惊吓,撒蹄就跑,吓得我两手紧紧揪住马鬃,两腿夹紧马肚,如腾空驾云一般,一直追上马车才停下来。回家马鞭叔把这事说给二大爷听,二大爷倒是没骂我,只说一句,你这孩子真是大胆,万一摔坏了怎么办?然后抚摸着小青马,如同自己的孩子受了委屈一样。牲口屋还是村里的办公之处,队里除了牲口屋和仓库再没别的空闲房子。队里开个社员大会或者队委会几个人商量个事,牲口屋是最好的去处。那时,我父亲担任队里的会计,分粮分草记工分,负责全队里的账目,噼里啪啦算盘珠子打得十分娴熟。记得有年冬天,队里年底分红开支,就在牲口屋里。父亲一户户念着名字,念到谁,谁就上前摁个手印领钱,每家每户的钱也不过三十、二十。记得单身汉满仓爷,居然领了八十多块钱,在场的人无不啧啧惊叹。等年长了几岁,我开始为队里割草喂牛,帮家里挣几个工分。家乡的白浪河里,有着割不完的青草。放了学,我就背起草篓子,到河里地里,专拣牛最爱吃的石草蔓子、谷莠子、狗尾巴草、芦状牙子。我背着小山一样的草篓子,来到队里,由记工员祥子叔过磅、记账。可惜,祥子叔后来遭人诬陷偷盗仓库,一个人跑到河里,喝了农药,年纪轻轻死在水草丛中,洗刷自己的清白。在牲口屋后面,还发生过一起“捅马蜂窝”事件。一个初秋的早晨,在牲口屋后面,有人看见,缺心眼的二货跟三孬比比划划着,说猪舍后面有个大马蜂窝!我知道,在人头高的猪舍后面,是一片空旷的晒土场,平时,除了二大爷晒土、推土、大青骡子打滚之外,就是我们这些野孩子在那里疯跑。这次,不知怎么,让二货有了这个大发现。三孬本就一肚子坏水,是人所共知的坏地瓜。听二货说猪舍后面有个马蜂窝,眨巴着三角眼,又动了坏心眼,便撺掇说,有马蜂窝?你快去看看蜂窝里有没有蜂蜜!二货问,蜂蜜好干什么?三孬故做神秘地说,蜂蜜甘甜甘甜,可好吃了,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像乌龟一样长寿!二货顿时眼珠子放光,真的?你可别糊弄我!三孬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说,这还有假?骗你是个乌龟王八蛋!二货一听,信以为真,随手找了一根棍子,兴冲冲地跑过去捅马蜂窝。不一会儿,忽听“啊呀”一声凄厉的叫喊,只见二货捂着脑袋,呼天抢地跌跌撞撞往回跑。我看得真切,一群马蜂围着二货团团转,叮咬着、飞舞着。三孬见酿成了大祸,三下两下脱下衣裳,上前奋力扑打,好容易赶走了马蜂。等他把二货扶起一看,二货已经面目全非,一张脸肿胀成了面团,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马蜂会酿蜜吗?等长大了,我才知道,马蜂根本不会酿蜜,只有蜜蜂才会酿蜜......直到年冬天,村里大包干了,队里的土地、农具和牲畜分到各家各户,牲口屋、猪舍、仓库和大场院,也都作价叫行拆除,曾经的辉煌,消失在岁月深处。记得我最后一次到牲口屋去,是为了牵一头按照抓阄抓到的老黄牛。当我牵着牛,走出牲口屋,走上牲口屋与猪舍之间的宽道,我跟牛几乎同时回头望了一眼,望着眼前这年深月久的牲口屋、猪舍、仓库和大场院。这深深的一撇里,包含了多少留恋、不舍与回味!日月如梭,伴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全面普及,一种全新的好日月,在我们眼前活泼泼展示着、辉煌着、灿烂着。村里再也没人喂养牲口,村子里再也看不见一头牛或一匹马了。但我每每想起牲口屋的往事,想起乡亲们围火而坐的那种温馨,以及牲口屋里散发着浓重的牛粪味和旱烟味儿,那是乡情的味道,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村情结萦绕心头。作者简介:陈希瑞,网名神仙哥哥,山东省青岛市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平度市戏剧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大地文学》《中国社区报》《火花》《青岛文学》《短篇小说》《辽河》《速读》《麦地》《大连晚报》《悦读》《散文中国》《山东工人报》《山东教育》《作家报》《齐鲁晚报》《半岛都市报》《农村大众》《青岛日报》《青岛财经日报》《老年生活报》《民主协商报》《盐城晚报》《甘孜日报》《老年康乐报》《青海湖》《九天文学》《南方文艺》《西北文艺》《北海文学》《天柱》《平度日报》《四平日报》《墨水古韵》《菲律宾商报》《有荷文学》等海内外数十家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小说散文余篇,创作出33部吕剧、微电影和电影剧本等网络文学作品多万字,《亲亲的土地》荣获全国首届鄱阳湖文学“陶渊明”杯散文大赛优秀奖进入前二十名并被结集出版,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编辑出版作品专辑,古装吕剧《状元郎》搬上舞台。投稿邮箱:huanghaisanw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