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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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4/3 17:27:00

每个孤独的良夜,被尘牢深困的人们仰望无垠,浩瀚星空的壮丽总会令人重燃斗志,可星空早已死去,我们所仰望的,只不过是宇宙的回忆。

历史的天空,一样群星灿烂,虽然盛名、无名都不过是史书上一页甚至几行文字,就像夜空里有北斗七星,也有尘埃微云。

上下五千年,每个曾与我们一样存在于这世间的人,汇聚成了人类历史的璀璨星空。

星空跋涉万年,只为存在于不可知未来中的我们相会,历史存于五千载,只为给后世后代的生存以明鉴。

这世间一切的美,大都因距离而产生,星空令人迷醉,但你若想到它们为送达这光到你面前把自燃烧成了灰烬,历史也是如此,拨开声名辉煌的表象,就会看到每一个曾活生生之人的艰辛与挣扎。

因为一旦具体到实际生活中,每个人生命里存在最多的,便只剩下生的窘迫与苦困,要不怎么都说诗和远方最美呢。

唐代诗人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要是让他在冷水江边,捣洗上一个月的脏衣服,大概就不会再觉得捣衣声有多美了。

战国乱世中的才子百里奚就是如此。

无人承认的才华狗屁不是,百里奚直到三十岁上才七难八难的娶亲生子。

从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现在有了老婆孩子要养,百里奚不得不出门寻找能用才华换饭吃的机会。

为给他践行,媳妇杀了家里唯一的下蛋鸡,炖鸡时没有柴火,把门闩劈了当柴烧,又捣了些碎咸菜,蒸了半锅粗米饭,让他吃顿饱饭出门。

人到中年的百里奚,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离开家啊,因为战乱年代里,一次别离就可能成为永诀,可不出去一家吃什么都成了问题,再不愿意他也没得选。

世人劳碌奔忙,只为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万种惆怅。

为解万种惆怅,百里奚来到当时最昌盛的齐国,各种努力了十年,没当上官却要了饭,得亏穷哥们蹇叔给他找了个放牛的活儿,才没生生饿死。

一直到快六十岁时,才在宫之奇引荐下当了虞国一个小官儿,可官位还没坐稳,就同愚蠢的虞国君一起当了晋国的俘虏,接着又被当奴隶扔进晋国公主出嫁秦国时的奴仆名单里。

百里奚半路逃走,辗转流离到楚国的北海,在这个常年冰雪的苦寒之地,操持起老本行:放牛谋生,直到雄才大略的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把他赎回秦国。

贤君名臣恰逢其会,一下子聊了三天三夜。

主持秦国国政期间,百里奚“谋无不当,举必有功”,辅佐秦穆公倡导文明教化,实行“重施于民”的政策,让百姓得到更多好处,内修国政,外图霸业,开地千里,称霸西戎,统一了今甘肃、宁夏等地区,开始了大秦帝国的崛起。

这一时期,被秦孝公称为“甚光美”的时代,百里奚“三置晋国之君”、“救荆州之祸”、“发教封内,而巴人致贡,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使秦穆公迅速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为秦国最终统一中国奠定了牢固的基础。

四十岁出门求仕的百里奚,讨饭十年,喂牛十年,当虞国大夫十年,北海放牛十年,到得遇伯乐秦孝公,和妻儿团聚时,已经是年逾八十的耄耋老翁了。

生活不易,还是有人拼尽了全力。

百里奚(前年)的困境是为了活下去,晚他年的汉代修史小官司马迁(前年)的困境则是:怎么活下去?

司马迁有幸生在汉代,司马迁又何其不幸,与好大喜功的汉武帝刘彻生生逢同时。

他本来子承父业,兢兢业业做着自己的太史令,就因为在汉武帝因李陵事件暴怒时,好心劝慰了一句,招来奇耻大辱的腐刑加身。

他在《报任安书》饱含血泪的诉说过这非人遭遇:

身残秽动而见尤,独郁悒无向谁语,子期死,伯牙不复鼓琴,为谁去做,教谁来听?

言陵功,未尽明,深幽囹圄,交游绝,亲不顾,无一发声,人在世有十不能辱,最下下是腐刑,此身受极。

著书纾解心中郁积,思之前想身后,肠一日而九回,汗发沾衣,泰山、鸿毛都是一死,是是非评价任由后人。

我的老师曾无数次感慨:“宁愿没有《史记》,也不想司马迁遭受这等非人遭遇。”

司马迁受刑在前,著书在后,假如没有史记写作这个精神寄托,恐怕他真不一定能熬过去这炼狱一样的人生。

世间的我们,每个人一生都在牢狱之中,我们走走停停,毕生都在寻觅能相互解锁的灵魂伴侣,这种相互解锁的行为被称为爱情或友情。

倒霉到没朋友的司马迁,与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不幸,没能拥有相互解锁的灵魂伴侣,但他因灾难拥有了一把辉耀古今的越狱密匙,那就是创作《史记》。

司马迁以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识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长达多年的历史,是“二十五史”之首,中国史书的典范。

《史记》另一大特色,是太史公推翻自古以来的成王败寇和男权世俗偏见,把自刎乌江的项羽,“女流之辈”吕雉都列入帝王本纪,此外,他还专门给那些惯被上层无视的盗贼游侠们在历史中也留下了一席之地。

为卑微者立名,以兴衰史为镜,《史记》让人明白,我们向上挣扎的每一下,都有意义。

活下去,怎么活下去,这两位出身中底层的知识分子的人生仍不够痛苦励志,且看下面这位出身皇亲国戚的王子,令人泪目的核心诉求:像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

许王素节,始王雍,授雍州牧。方羁丱,即诵书日千言。师事徐齐聃,淬勉自强,帝爱之。转岐州刺史,更王郇。母被谮死,出素节为申州刺史。乾封初,诏素节病无入朝。而实不病,乃著《忠孝论》自明。仓曹参军张柬之以闻,欲帝省其诬,武后滋不悦,坐受赇降王鄱阳,削封户什七,徙置袁州,锢终身。仪凤三年,为岳州刺史,更王葛,又徙王,历三州刺史。与上金同追逮赴都,道闻遭丧哭者,谓左右曰:病死何可得,而须哭哉?至龙门驿被缢,年四十三,葬以庶人礼。子瑛等九人并诛,惟琳、瓘、璆、钦古尚幼,长囚雷州。

武则天在还是昭仪的时候,和李素节的母亲萧淑妃争宠,俩人经常相互诋毁,到武则天掌权后,不仅杀死萧淑妃,还时时在唐高宗面前说李素节的坏话,于是唐高宗就下令说:“李素节有病,以后不必入宫朝见了。”

李素节哪里有什么病啊,他知道这是武则天从中作祟,怕真的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就写了《忠孝论》向父亲表明心迹。

武则天见到后更生气了。不久就让人捏造事实,诬告李素节贪赃受贿,削减了他三分之二的食邑,牵去袁州安置并禁锢终身。

几年后,武则天的侄子武承嗣又指使周兴罗织罪名,告李素节和其兄泽王李上金谋反,武则天下诏勒令他兄弟进京。

李素节从舒州出发时,听见有人因家人病逝痛哭,便对身边的人感叹说:“能病死,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还哭什么呢!”

说完这话没几天,年仅四十三岁的他,就跟几个儿子一起,在离长安不远的龙门驿被武则天派来的人给勒死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但总有一种东西能令我们所有人泪流满面。

比如最基本的,对生的渴求。

不管声名卓著的百里奚,还是大名贯古今的司马迁,甚至微末如尘的李素节,都曾如你我一样在这世间艰难苦恨,挣扎生存,所以我们之间尽管隔着千百年,仍会为他们感慨,不平,落泪。

以史为鉴,不仅能令帝王明兴替,也能让我们普通人懂得生活不易,应加珍惜。

心浮气躁时,想想百里奚,七十岁还在冰天雪地里放牛。

怨恨遭遇不公时,看看背负千古奇冤,仍著述《史记》的太史公。

虚度光阴时,翻翻唐书,看下李素节对人生的强烈渴望,就会懂得,好好活着,能感知喜怒哀乐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听说这个世界上,就在这一会儿,喜马拉雅山上的星星特别亮,遥远的深海里远古开始就有的巨大生物跃出水面带起巨大的水花没有人看见。某个城市太阳就要升起,奥汀坐在英灵殿高高的神位上,寒极的雪天,有人的壁炉里一定有跳跃的火苗。我听说这世上有那么多不一样的事正在发生,有那么多不一样的我,在活着不一样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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