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送不送 [复制链接]

许送不送

许送不送

偶尔写了一篇小文《三只猫》（链接），才发现身边爱猫的人士真的很多，一点儿也不比爱狗的少。

原来的印象，猫虽然样子乖巧，却一直背负着嫌贫爱富的“恶名”；狗则忠诚老实，流传的许多狗和主人间的感人故事，更为狗狗加了许多分，所以人们更倾向于养狗。外出的时候，也总看见人把狗带在身边，而在外面见到的猫，则全是流浪猫。家养的猫，不进到人家是难识庐山真面目的。

有段时间，因为工作或者个人事务，很是跑了几趟云南贵州，遇到大理的瓦当猫也是非常偶然的一次机会。把猫作为圣物，或者奉为吉祥物，在非洲的一些部落或者欧洲一些城堡国家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在大理，猫被作为一种图腾放到了人家的屋顶上，被称作“瓦当猫”，还是挺有些来历的。

小时候走亲戚，看到人家养的猫，总是想逗一逗摸一摸，或者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猫睡觉都觉得惬意。每次见到猫儿眯起眼睛睡觉的时候，就会听到它发出均匀的“呼噜呼噜”声。好奇之余请教妈妈，为什么猫咪睡觉的时候会“打呼噜”？妈妈就会说，那不是“打呼噜”，是在念叨“许送不送”，是在数落“包文正”说话不算数。包文正，是老家人对宋代人物包青天包公包拯包黑子的称呼。

夏夜小农闲的时候，妈妈经常在院子里就着还没黑透的天色纳鞋底子做针线活儿，守在妈妈身边玩耍，闹着要她“捣古”，就是让她给讲故事。妈妈就会把她从她的长辈那里听来的各种传说娓娓讲来。关于“许送不送”的由来，妈妈开始讲的“五鼠闹东京”让人心惊肉跳，中间讲的“老鼠嫁女”又是热闹异常，然后就到了最关键的环节：猫咪为什么会在睡觉的时候“打呼噜”？

故事说的是宋朝仁宗年间，从西方灵山偷跑出来五只老鼠精，唤做甚么“五眼联盟”，来到中原神州帝都东京，各种作妖。民间不胜其扰，一路上报到仁宗皇帝，官家虽然有移山倒海之力，但也一时无奈几只鼠精。降旨开封府，限期捉拿老鼠精归案。开封府尹包拯接旨后，让公孙策带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立即展开“灭鼠行动”，但收效甚微。

无奈之下，包拯只好上天求助于玉皇大帝，说借玉帝身边的御猫下凡，协助捉拿五只鼠精。玉帝本待同意，但座前的御猫却侍宠撒娇，怕是下了凡尘就回不到天庭，所以腻腻歪歪不想去。包拯赶紧向玉帝上奏，答应等御猫完成捉鼠任务后，即刻把它送返天庭。

御猫虽然百般不愿，但玉帝下了旨意，也不得不去，就跟老包说好，捉完鼠精要立刻把它送回玉帝身边。老包便把御猫藏在袖子里，回到人间。

这天正午，鼠精在家闹腾嫁女，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包拯假借参加婚礼，进到屋里，见五鼠炕上地下欢腾不已，心中大怒，望空暗祝一番，突然把袖子里的御猫放了出去。

这御猫本就是老鼠的天敌，一道闪电般的身影在屋里划过，五只老鼠都已经被拿下：御猫的四只猫爪各抓一只，嘴里还叼着一只。包拯见御猫一击即中，非常高兴，很是褒扬了一番御猫的才能。这御猫听到包拯表扬，心中高兴，脚下就松了劲儿，一只后爪下的老鼠精乘机挣脱了御猫的控制，从猫道蹿了出去，逃之夭夭。

御猫虽然拿住了四只鼠精，但跑了一只，脸上实在无光。包拯担心那只逃跑的鼠精继续作乱，要求御猫继续去捉拿那只逃逸的“老毛耗子精”。御猫一心想着要回天庭，但是逃跑的那只老鼠又不容易捉到，就赖着包拯让他赶快送它回到玉帝身边。包拯黑了脸对御猫说，等把逃跑的鼠精捉住了就送它回去，御猫就这样被滞留在人间了。

老鼠精使劲儿繁殖，后代越来越多，而御猫也通过繁殖后代，尽力捉拿老鼠。御猫终究没把老鼠捉干净，所以回天庭的梦想成了泡影。每次出去捉老鼠回来，疲惫的御猫趴着休息的时候，就会发出均匀的“呼噜呼噜”声，那其实是在念叨“许送不送”。这个“许”，就是“许诺”，就是“承诺”。御猫说的“许送不送”，就是在抱怨包拯说好了送它回天庭却又“食言”，并没有送它回去，让它失去了回到玉帝身边的机会。

妈妈讲的是传说故事，我却都当了真。再次看到猫咪睡觉，就守在它旁边，仔细听着它的呼噜声，希望从里面分辨出来“许送不送”这几个字的发音。偶尔听出猫咪呼噜的节奏有变化，加上自己的想象分析，好像真的就听到了猫咪在念“许送不送”四字真经。

每年春节前，家家户户都会揭去破旧的窗户纸，把窗框刮干净，再糊上全新的麻纸。窗户的格挡的新麻纸上，还会贴上用红纸剪好的窗花。妈妈和姐姐一进腊月就开始剪窗花，还会和村里的三姑六姨一起交流“花儿样”，巧手的姑娘还会自己绘制好花儿样图案，窗花就变成了各种故事。窗花里的兵骑马，是打仗的故事；献寿桃，是王母娘娘蟠桃会的故事；玉兔拜月，是嫦娥的故事……我最喜欢的一种图案，就是老鼠嫁女的故事。每次看着贴在窗户上的窗花儿，几朵花儿烘托出喜气洋洋的婚礼场面，两只老鼠扶着戴了盖头的新娘，总会让我遐想连篇，脑子里勾连出那个“许送不送”的故事。

长大后，有机会读到《龙图公案》、《三侠五义》等小说，发现里面讲的御猫与五鼠的故事和妈妈讲的差别很大，根本没有御猫“失爪”跑了鼠精的内容，更是找不到一丝“许送不送”的踪影。

小说里的故事人物众多情节曲折，前后呼应千回百转，很是引人入胜，但总觉得不如妈妈夏夜星空下那朴实的土话讲来生动，更能开启我无穷的想象力，去理解另一个神魔般的“平行世界”。妈妈已经仙逝五年多了，她在我童年时讲的“许送不送”却犹在耳边。我知道，那是她无尽的母爱，常伴我的人生，和我一起历越生命中每一个起起落落。

人这一生，其实和“御猫”一样，也有着很多“许送不送”的时刻。有些时候尽力了却功败垂成，有些时候虽然完成了任务却仍存诸多遗憾，有时候流连于浮夸虚名不经意间失了手……身心俱疲的时候，蜷缩在自己的蜗居里打上一阵小呼噜，假装自己就是那只无法重温往日荣光的“御猫”，念叨一番“许送不送”，起来后又是元气满满的精神“老伙儿”！这样想想，有缺憾的世界还是挺美好的。

如是我闻，许送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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