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悠 https://m-mip.39.net/nk/mipso_4350709.html元旦虽然过去了,但在很多中国人眼里,没到春节,这一年就还没过完,还不能懈怠。所以这段时间,还是有一些艺术机构会推出好展览。像北京画院美术馆,每年年末都会推出重磅展览,质量很高,值得刷好几遍。所以秋拍一结束,我就紧着往画院跑,这几天一直在刷他们最近正在展出的何绍基展和齐白石展。今天就有请三百石印富翁再传人、齐白石书画院院长-汤发周揭秘:齐白石如何成就他的九亿画风!“佳墨名楮纷相随——何绍基书法与湖湘传脉”展览现场“我生无田食破砚——齐白石笔下的书法意蕴之二”展览现场这俩展览都是书法专题展,我前前后后一共刷了三遍,每次看心中都会感慨,辣么多好东西,北京画院的库房得上多少保险啊,反正展览不要钱,多去看一次,就感觉自己多赚了一点。好了,说回展览。看书法展,比看画展要难,画还可以看色彩,看构图,而书法是纯线条的艺术,横竖撇捺之间,包含着千万种变化,但就是这种变化,即便人人都会写字,也不一定真能看出门道。所以面对同一幅书法作品,有些人看来一头雾水,有些人却能驻足良久痴迷欣赏。今天,我就想借着北京画院这两个书法展,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看书法展时,都看什么、怎么看。进入北京画院美术馆一层,迎面就能看到“我生无田食破砚”的主题墙。这句诗开门见山,概括了齐白石的一生:他没办法靠土地吃饭,只能以书画篆刻谋生。他很认同这句话,所以早年还用这句诗刻过一方印章。我生无田食破砚齐白石2.3×2.2×4cm年青田石北京画院藏转到主题墙背后,我马上就明白“破砚”有多么贴切,因为我真的看到了齐白石用了一辈子的那一方破破旧旧的老砚台,裂了缝,缺了口。齐白石生前用的砚台其实这方“破砚”,我们前段时间就见过,在推送文章《齐白石一买就是一百张,这是什么样的欧洲人?|画事》里,有一张齐白石和捷克友人的合影,照片左下角就是这一方砚台,只不过当时没有注意。捷克人齐蒂尔与齐白石合影,右下角就是那方砚台所以说,看展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看过的文献资料,说不定就能遇到实物,来一个佐证。这方破砚,陪伴着齐白石度过了漫长岁月,见证了他为书画这门手艺,所下过的苦功。日洗砚池挥宿墨:海量临摹的好学生按照展览顺序参观,我并没有在一开始就看到一幅幅陈列好的齐白石书法作品,而首先看到了郑板桥、吴昌硕、金农和一些金石碑帖作品。这种顺序安排,并不符合观众看展的预期,却是策展方的用心安排。我们印象中的齐白石书法,多是大刀阔斧,气势磅礴的篆书线条,或者和他的大写意风格很相配的行书,但这些其实已经是齐白石比较成熟的书风了。齐白石《赠关蔚山五言联》年.5×33cm北京画院藏没有人生来就是大师,齐白石的书法也是一笔一划跟着别人学出来的。所以齐白石展览的第一部分,主题是“日洗砚池挥宿墨”,主要介绍齐白石摹古临今的一些学习对象。齐白石从27岁开始学书法,40岁之前书法主要学的是何绍基,走出湖南后,又开始临摹郑板桥、吴昌硕、金农、李北海等古今名家。学郑板桥:齐白石临摹郑板桥这事儿,老人自己没有说过,但在他的关门弟子胡佩衡和儿子胡橐合著的《齐白石画法与欣赏》中,回忆了一个细节,说胡佩衡当年曾经见齐白石临摹郑板桥,几可乱真,说明齐白石真是下过功夫向郑板桥学习的。郑板桥《行书五言诗》64.5×69cm北京画院藏郑板桥这种体和齐白石行书的结体其实是有传承的一种美学。学吴昌硕:接下来一幅是吴昌硕的墨竹,画上题识是缶翁比较典型的书风。齐白石在衰年变法期间,学过一些海派名家,其中最著名的当然是吴昌硕。他俩互怼的事,已经说太多遍了,结果今年吴昌硕十二条屏还是没有卖过学他皮毛的北方人,不知缶翁活过来,作何感想。吴昌硕《墨竹》×68cm年纸本水墨轴北京画院藏学金农:画院用了一整面墙,将从辽宁博物馆借来的金农《花卉册页》和齐白石早期临摹的《水族四条屏》放在一起,齐白石的字体仿的是金农,我们可以很直观地对比一下二者的区别。金农《花卉册页》(共八开)清纸本设色辽宁省博物馆藏齐白石《水族四条屏》年.5×47.5cm×4纸本水墨辽宁省博物馆《水族四条屏》是齐白石年所作,这上面的题识,一看就是在模仿金农的楷书抄经体,但能明显看出此时齐白石就是一个好学生在尽力模仿学习前辈,字体比较稚嫩,工整有余,缺乏灵气和力度。金农花卉册页之一的楷书而这四条屏的画仿的是李复堂的小本画册,纸本水墨,这个也同样能看出齐白石学画初期笔力的不足,比如荷花的茎,长长一根线下来,线条软绵绵,墨色也基本没有变化。但齐白石并不是没有意识,在水草部分,可以看出他知道墨分五色,绘画之中墨色应该有变化,但知道是一回事,早期还控制不好。学八大山人:当然也有画得很好的部分,比如那一条高冷的鱼,就很有八大的味道。据说齐白石43岁时曾遇见一幅八大的鱼,非常喜欢,但是买不起,就和画商说好先把画留下,第二天再做交易,然后他就彻夜临摹,第二天又把真迹还给了画商,可见为了偷师八大,齐白石也是绞尽脑汁了。第一幅里的虾蟆也不错。学李北海:一层展厅两侧,还有一些金石碑帖,也是齐白石出了两次远门之后,吸收的一些新风格,这些金石碑帖,奠定了齐白石晚年的书法和篆刻风格。比如年他临摹过唐代李北海的《麓山寺碑》,画院在临摹作品旁边放了原作照片,可以对比一下,齐白石写这种劲秀的行楷,也写得蛮有味道,肯定下苦工夫练了很久。齐白石行书《麓山寺碑》轴年79×34.5cm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唐李邕书麓山寺碑碑阳复制品上面是临摹,下面就把这种字体应用在日常生活中了,在年给恩师胡沁园的来往信件中,可以看到李北海书风的痕迹。齐白石《致胡沁园信札册》册页25.5×18cm年辽宁省博物馆藏学魏碑:齐白石早年曾经临习过《荧阳郑文公之碑》,对他影响很大。下面这幅巨大的拓片,是齐白石的弟子李苦禅的收藏。李苦禅之子李燕先生听说要办书法展,二话不说就借出来了,这种师门间的传承与回馈,也是很令人感动的。荧阳郑文公之碑(带碑头)×cm李苦禅先生旧藏在这个单元里,我们对齐白石早年临摹学习的对象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而那些临摹作品就像他学生时期的成绩单,可以看到一直在进步,但是齐白石的野心,可不止于当一个好学生。删去临摹手一双:胆敢独造二楼左手边起,是第二个单元——删去临摹手一双,这里就能看到齐白石不再一味临摹前人,而是有了自己的风格。写出自己风格,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齐白石很聪明,他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并且在学会之后,他还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这让他在吸收别人的精华之后,还能从别人的影子之中跳出来,融入自己的东西,创造出一个和别人不同的面貌。艺术史上很多籍籍无名的人,不是因为学习能力不强,而是因为除了临摹学习,并没有额外的能力去创造,而齐白石恰恰就有这样的能力,所以艺术史记住了他。所以他对自己的学生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因为他深有感触,只有做自己,才不怕被淘汰。这部分的第一幅作品,是临孟丽堂《芙蓉鸭子》。这里就要特别注意题识,右边和左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齐白石临孟丽堂《芙蓉鸭子》之二年×34cm纸本设色北京画院藏我们读一读内容就知道,原来右边是齐白石年画下作品时的题识,他说自己年曾经临过一幅孟丽堂《芙蓉鸭子》,湖南匪乱之后,他带着这幅画完好无损地到北京,我们看到的这幅是他年在北京第二次临孟丽堂了。而左边的题识则是16年后,齐白石的次溪世姪从别的地方买到了这幅作品,求齐白石重新题记的。两次题识之间相隔16年,可以明显看到右边的书风已经有了齐白石晚期行书的影子,和左边部分仿金农的字体很不一样,明显更加游刃有余。书法展当然看的是这个人的字写得好不好,但人家做展览为什么要给释文,给背景资料,不是为了摆在那里好看,而是说你欣赏一幅作品就得有这些东西打底。齐白石《自书诗五首》年32×cm北京画院藏像我当时看到这幅《自书诗五首》,诗开头很直接地说出了齐白石对“像”非好感的心境:“与公真是马牛风,人道萍翁正学公。始识随园非伪语,小仓长庆偶相同。”这首诗是《书冬心先生诗后》三首中的其中一首,那诗里说的“公”很有可能是说金冬心。当时应该很多人都称赞齐白石学金冬心,学得好学得妙,年樊增祥在齐白石诗集里的序不是就说他:“濒生书画,皆力追冬心”,到了另一本诗集《白石诗草》,他们还在说:寿门嫡派云门语,曾读山翁手写诗。(黎培銮)输君书画似冬心。(杨圻)综合一下,此诗所说很可能是“似冬心派”,齐白石可能并不中意多年来朋友们盛赞的“似冬心”,既然说得出“学我者生,似我者死”,齐白石一定明白学得像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应该更喜欢汪宝荣写的“艺舟看独往,何止似冬心”。都是朋友,又是称赞自己的,齐老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答应我,别再说我像了好吗?!接下来,这幅《葡萄公鸡》是和两幅书法作品摆在一起的,是为说明齐白石的行书时常用来题跋。画面也完全能看到齐白石在吴昌硕的风格中挣扎求新。我拿手隔空捂住下半部分,问刚到的朋友:“你不看下边,猜这幅画谁画的。”“齐白石呀”,“诶,你咋猜出来的”,“齐白石展嘛!”白眼回敬之。。。这幅画上半部分的葡萄藤是很像吴昌硕的,从藤叶到经络,书法之笔入画,藤条盘曲缠绕,这时候脑里该调动一下齐白石学吴昌硕的资料,文字倒真有一段关于葡萄藤的:启功先生曾在回忆齐白石晚年时写道:“齐先生最佩服吴昌硕先生,一次屋内墙上用圆图钉钉着一张吴昌硕的小幅,画的是紫藤花。齐先生跨车胡同住宅的正房有一道屏风门,门外是一个小院,院中有一架紫藤,那时正在开花。先生指着墙上的画说:‘你看,哪里是他画的像葡萄藤,分明是葡萄藤像它啊!’”——冯朝辉《论齐白石对吴昌硕艺术的传承与发展》但就到此为止了,再看下半部分,公鸡这个题吴昌硕就不怎么爱画,齐白石自然在按自己的路子画。越到后期,齐白石画里的吴昌硕就弱了下去,最后齐白石将吴昌硕的风格融化了,打散在自己的画里,变成了齐白石。他在自书斋号《借山馆》里,就融入了魏碑风格,又自己改造了一点,加入了绘画意象。转过去还有两件齐白石的《甑屋》,是他典型的行书书风。“甑屋”也是齐白石曾经用过的斋馆号之一。这个“甑”字,是中国古代的蒸食用具,齐白石给自己的画室取这个名字,我就很好奇是啥意思。然后读了后面长长的一段题跋,这一字一句,真是一大把辛酸泪。齐白石《甑屋》53.5×cm年辽宁省博物馆藏齐白石《甑屋》31.5×cm年北京画院藏齐白石写道“余童子时喜写字,祖母尝太息曰:汝好学,惜生来时走错了人家。俗云:三日风,四日雨,那见文章锅里煮。明朝无米,吾儿奈何?及廿余岁时,尝得作画钱买柴米,祖母笑曰:那知今日锅里煮吾儿之画也。……依然煮画以活余年。痛祖母不能呼吾儿同餐矣。”我们都知道齐白石对祖母的感情很深,这段文字也再次印证了这一点。他说祖母在他小时候,就看出他是个爱学习的好苗子,可惜错生在农家,文章又不能煮饭吃,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能怎么办呢?后来齐白石二十多岁,终于可以画画卖钱换柴米了,祖母笑着说,当年哪会知道锅里真能煮着我孙儿的画呢?然后齐白石感叹,我这么多年,一直煮画为生,可惜祖母已经不在了,再也听不到她唤我去吃饭的声音了。读完真是蓝瘦,香菇QAQ。两件书法,都写于齐白石“衰年变法”时期,而且上面那幅类似于草稿,可以看出布局不是很匀称,右下角还有更改的批注,而下面那幅,应该就是齐白石经过谨慎思考,珍而重之地精心再写了一遍,每个字里都倾注了他对祖母的思念。而从这段字也可以看出,此时齐白石依然没有把自己定位成一个艺术家,而是一个卖字画印章为生的匠人。而在齐白石看来,就算只当一个匠人,也要把身为匠人的自我修养做到极致。后面的篆书,就更是我们熟悉的齐白石风格啦。越来越自信的齐白石,老笔宿墨,筋骨强健,意气风发,现场看作品的气场真的比图片要震撼很多。这种篆字配合他的画,也是风格非常统一和谐,而且可以看到,此时画风也很成熟了,《三寿》里山石一笔下来,墨色变化层次丰富,而且非常自然流畅,没有任何迟疑。齐白石《三寿》97×34.5cm年北京画院藏不要小看这一笔的墨色变化,动笔写一写就知道,笔锋的变化真的很不好控制,新手一笔下来,基本都黑黑的大墨疙瘩。齐白石在书画篆刻上能够跳出前人的影子,独造创新,其实跟他强烈的个性有很大关系,七十多岁生孩子,九十多岁还喜欢看漂亮姑娘,他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遮遮掩掩,不在乎别人眼光。就连他写的门条,也直来直去,让人看了拍案叫绝。卖画不论交情,别老想占师母的便宜,日本人来了我不见。所以明天,我们接着来看这个展览最轻松好玩的部分——解读齐爷爷的门条。齐白石敬告偷画者:希望你明白,我凡事都看得开,但这并不影响我记仇。明天见。齐白石门条47.5×43.5cm年辽宁省博物馆释文:去年将毕,失去五尺纸虾草一幅,得者我已明白了。壬申,白石老人。经过三百石印富翁再传人、齐白石书画院院长-汤发周为大家的揭秘,大家都一定明白齐白石如何成就他的九亿画风了吧!戊戌年记于记于华东上海中国齐白石艺术研究会(上海浦东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