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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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村庄第八届广西诗歌双年展暨新加坡南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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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漫步(组诗)

·非?亚·

小炉村的谣曲

雨水又替我们歌唱

季节像永动机,又开始新一次轮回

微风是沉闷生活的喜讯。树木,竹子,和茅草

因一只鸟,精神为之一振

河水永远都在流动,带着纯朴的愿望

去往广阔无比的海洋

生锈的锄头,被一种手臂上的力

砸进泥土

蚯蚓挣扎着断成两截

鸭子赶过来,一口把它吞掉

痛苦有时,连同眼泪一起流进泥土

希望犹如梦,在屋檐上

时隐时现

我从邻居的菜地,偷了一株叶片肥大的南瓜苗

移植到屋后的一块空地

死去的人午夜会溜回村里,拎起脚尖

在窗口,偷听人们的谈话

滚回来吧,太阳!

星光从天边隐退之时,被黎明痛击的公鸡

忍不住又开始一天的

尖叫

在收割之后的田野宰杀一头牛

那头牛默默站在田野中间

周围的田埂上,散落着围观的人们

我站在远处

盯着这一头准备被宰杀的牛

天空灰暗而沉重

云朵低低下垂,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

秋天收割之后的田野

能闻到稻草焚烧的气味

牛的眼睛红得像一对灯泡

它的眼睛流着泪

它的表情

沉默又忧伤

牛倒下时我听到人们发出一阵欢呼

大地猛然

抖动了几下,天空瞬间

变得更为昏暗

从远处山岭吹来的风,在田野上

四处流窜

我怔怔地站在地上

那时我不到四岁

似乎体会到了牛的诚实

也隐约感受到了属于它的必然命运

乡村之夜

小炉村的夜晚真是安静啊

漆黑的夜空下偶尔只有几声狗的吠叫

多愁善感的猫,早已躲在某个角落

闭着眼,打着盹

任凭肮脏的老鼠出没

公鸡、母鸡与小鸡,全都趴在窝里

它们和善良的鸭子以及高傲的鹅一起

都不是夜晚的兴奋者

凉爽的初夏

只有神秘邪恶的蝙蝠在屋檐下四处出没

蜘蛛编织的网,正等待盲目

与无知的虫子

某一幢房子的客厅里,明亮的灯光

向夜空切割出一扇

四方形窗口

劳累一天的乡亲,坐在木凳上

抽着烟,低声交谈

他们死去的亲人,沉睡在茅草乱长的山上

玩了一天,累得一塌糊涂的孩子

早已滚上了床铺

妇女们在楼梯下,用洗衣机

洗一家人的衣服

拿到露台晾晒

几乎没有人

会在深夜,走在曲折起伏的乡村小路

认识星光与接受漆黑的夜空

是他们一生的功课

锄头,铁铲,镰刀摆在院子一角

几张凳子靠在墙边

红砖围墙上的大门此刻已经关闭

我睡在堂叔二楼靠阳台的房间

漆黑与寂静中又听到了

几声狗叫

星星一颗一颗,从远处赶过来

在乡村的上空

又一次跌落

人间

林中漫步

经历了火热的夏天,我逐渐习惯让自己

冷却下来,像一个农民,远离喧嚣的城市

回到简朴的生活,早晨起来的每一件事

都是一件事,没有大与小

重要与次要之分

洗衣,喝茶,劳作

在乡间散步

把一天要做的一切,像衣物

挂在阳光照射的铁丝上。一次

我去了郊区一座森林公园

高大的树木,草地,和掩隐在树林那边的湖泊

在天空下,静静闪烁

我来到湖边,一个青年像一只麋鹿,兴奋地

跳跃在水边的木制平台,周围安静

水流在看不见的深处滚动

树林外面,偶尔传来公路汽车的呼啸声

啊,经历了火热的夏天,我屈指可数的青春早已远去

内心的那块铁,像获得了一种意志

渐渐冷却下来

在乡下

在乡下,那些公鸡会用打鸣告诉我

黎明即将来临

天亮之后,猪在围栏里

饿得哇哇直叫

狗蹿出门,在雾气中

对着陌生人或另一条狗狂吠

鹅在泥塘里引吭高歌,鸭子优雅地

在水面滑动

偶尔会把头和脖子,弯曲进水里

鱼,泥鳅,以及蛇全都看不见

但能感觉它们

在烂泥里的满足

妇女们在房前屋后忙碌,男人则开始

准备建房的沙子和砖头

太阳悄悄地

移到了另一棵柿子树上

并让影子伸出脚

慢慢挪动

哦,这是一个动植物各自感知自我的世界

黑夜抹掉群山的轮廓之后,月亮

又爬上来

告知我草丛里蟋蟀的响动

以及蜘蛛网上有关时间和死者的

某些真理

作者简介

→非?亚,诗人,建筑师。年毕业于湖南大学建筑系,年和麦子、杨克一起创办诗歌民刊《自行车》,并主办至今。著有诗集《倒立》,曾获《诗探索》年度诗人奖、广西年度诗人奖,写过少量小说,有建筑作品若干。现暂居上海。

故乡,请还给我一棵玉米(组诗)

·刘?频·

地球夜间灯光分布图

在美国宇航局卫星拍下的

地球夜间灯光分布图里

美国很亮

欧盟很亮

日本很亮

一台太空摄影机

没有看到

中国偏远山区的一盏马灯

它在找寻一只走失的黑山羊

在羊无助的眼里

那盏越来越近的马灯

很亮

鱼浮头

鱼第一次浮头

是塘水不清

太肥,缺氧

鱼第二次浮头

是塘里的鱼太多

密密麻麻

互相挤压

鱼第三次浮头

是鱼塘老化

塘底泛起*气

鱼第四次浮头

是观察那个钓鱼的土豪

来到了塘边没有

杀天鹅

我们早就知道,今天有天鹅吃

但我们装成低调的蛤蟆,喜不露色

在他的农庄里,我们随便转了一圈

看看他的瓜果花树

看看他大肚罗一样的投资规模

他岸上养猪,水里养天鹅

水生财,我们还是去了他的湖里

在一条机动木船上,突突突的声音

像重机枪的子弹扫过湖中的芦苇

他用粗手指准确指给我们看

哪一只是公天鹅,哪一只是母天鹅

哪一只是失恋的天鹅

哪一只是怀孕的天鹅

好像他是天鹅的爸爸。哦

他真的就是天鹅的爸爸

但他还是看不出

哪只是适合跳芭蕾舞的天鹅

他挥舞着手,檀木佛珠在腕上乱动着

回到餐桌时,他用紫红的脸告诉我们

他精心研究出天鹅有七种煮法

说话间,我们猜不出他对天鹅的感情

似乎他对天鹅又爱又恨,像反目了的情人

当蒸炖煮炒炸的天鹅肉轮番端上桌子

我们觉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有人悄悄说,吃起来就像麻鸭肉

故乡,请还给我一棵玉米

故乡,请还给我一棵玉米

一棵,没有化肥侵害的玉米

一棵,没有喷洒农药的玉米

一棵,拒绝转基因的玉米

一棵,不镶金牙,也不日夜咬牙切齿的

玉米

我要讨回的那一棵玉米

像我十一岁的样子,一个傻乎乎的乡村少年

质朴生长自然生长的样子

在傍晚,在炊烟扯乱的乡愁里

那是,一步步跟着暮霭回家的玉米

在草原上吃羊血肠

他们放掉羊的最后一滴血

用那凝固的羊血,拌着被剁碎的羊肉

灌在羊的肠子里

他们用剪刀

把热腾腾的羊血肠,剪成一截一截

把羊最后的哀鸣,剪成一截一截

他们低着头吃羊血肠

像羊低着头吃草

只是他们,不会发出咩的一声

在西雅图,遇见广西同学韦凡高

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六年

他一直说英语

他的母语远得像一个陌生人

偶尔遇见中国熟人

他改说变得生硬的普通话

在和我用家乡话交谈时

他变得口笨舌拙

说到广西,他记得小时候

在桂西北的山地捉过一条蛇

在西雅图,在美式英语里

广西是一个困难和尴尬的地方

只有在梦呓时

他说的是德保县燕桐乡那布村的壮话

那时,他就像故乡的一匹矮种马

在啃草时,发出含混的声音

骑牛背走远的,是,崩溃的苦楝鸟

要不要,把春雨的素描画完

崩溃的苦楝鸟,骑着牛背走远了,崩溃的

水牛背,黑亮的

傍晚

还有,崩溃的放牛娃

在广州出租屋,打手机

雨天信号模糊,是崩溃的小童谣,被干扰的

崩溃的苦楝果子

没有鸟来叮,以及,崩溃的黑水塘

作者简介

→刘?频,60后,柳州人,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在文学杂志持续发表大量诗歌,见证并参与了广西新时期现代诗歌的发展。作品选入多种优秀诗歌选本。近年来获广西人民*府文艺创作“铜鼓奖”、广西首届年度作家奖。出版诗集《浮世清泉》《雷公根笔记》。与友人创办广西“麻雀”诗群并主编《麻雀》诗刊。

又见炊烟(组诗)

·盘妙彬·

岭上人家

云漫岭上,我家坐北朝南

南边,百丈岭峰峦起伏,巅顶入云

实地到了百丈岭

则是几百亩的平地,地名旱田坪

当地人说高山化平原,即是

旱田坪溪流曲折,池塘三五

数百人家在这里居住,劳作,生息

旱田坪上往南望,隐隐可见六十里外的县城

向东远眺,似乎看到粤西山区

向西是比百丈岭更高的天堂岭,旱田坪的水来于这里

山外有山,岭上有岭

每每我回到云漫岭

喜欢搬张椅子坐在屋门口,吹风,心闲

低头看书,抬眼看百丈岭

心旷神怡,诸事皆忘

又见炊烟

落日如地主

在稻浪上煎鸡蛋

稻浪上的村庄,稻浪中央的村庄,外婆在煎鸡蛋

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走了一天的路,又饥又渴

大河谷动荡,稻浪翻滚,晃动的*金托着一座村庄

乌瓦上升起炊烟

外婆的村庄,一个子嗣猖狂的村庄

米饭和煎鸡蛋的香气飘来

一株稻子一样的男孩,领着*金奔跑

母亲说,快到了,快了

落日如地主,外婆像一个地主

一个地主猖狂的村庄坐在稻浪上

大河谷动荡,风吹*金,嘹亮的小男孩在奔跑

快了,快到了

山岭荒村

残墙断壁中的野草很好看

落日下,招*的白花在风中诉说

这是岭上第三个搬空的村庄,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个时分炊烟升起

柴火味道,稻米飘香,鸡犬声,人言笑语

俱往矣

三百多人的村子说空就空,不说从前了

扬起头的野花也不见是悲伤的样子

水转过山,越过岭,这边人家起高楼

秀水村

出了一个状元,又出了二十七个进士,出了名

秀水村还是很宁静

我来到的时候,风也很静,只是辽阔

淡然于乡间,宁静,自然自在,一条清流曲折其中

浇灌,滋润风和气

东篱有菊,梅在墙内,古老的屋宅和庙堂很文气

水中的鱼和白云很宁静

风吹动一下,再吹,又动一下

偶尔落花落到流水上,也很宁静,觉是应该的

秀水谦谦,长流不息

清,透彻,澄明,像古代的乡村绅士

今天,它和一个尘世中的人谈老子和善

谈庸俗生活中的脸和心

一天很快过去,秀水村的暮色有很轻的蓝,像很轻的静

挥挥手,有薄薄的一层凉

这是时光,千年又过去

耕田读书应该的,鱼在水云在青天,应该的

风再辽阔一次

福溪村

看似平常的山水中

神仙牵出骏马,一匹,两匹,三匹,四匹,五匹

它们归槽福溪村

风水曰五马归槽

此地形胜,一条清澈的渠水绕经每家门前屋后

水长流,山常青,肯定是神仙动了凡心

在此长居,历经七个朝代,而不是七个皇帝

炊烟蓝且寂寞

渠中鱼太自由,自在,让人愁

一百根金丝楠木

构架村中的百柱庙,悠悠的古风和大森林的兽,我看到

人间的神,我看到

五匹马归来,渠中的白云在饮水,我看到

神仙好,菩萨好

时光让人愁,太老了

富贵的叫院,穷人的叫居,举人的叫堂,生员的叫宅

遍地人间的尘埃和燕子

时光随渠水来到村外

万亩良田筑起波浪

耕田,读书,做官,子嗣猖狂,不过如此

种桑,织布,贩茶,北上湖南,南下贺江抵广州,原来如此

时光在这里被清澈的渠水反复洗灈,叫云淡风轻

某一天,一个人来到这里,见证了七个朝代,已然风轻云淡

作者简介

→盘妙彬,年12月生,年7月广西大学中文系毕业,现居广西梧州。

本草说(组诗)

·安石榴·

山洋之谜

从前,桐花梓花开遍山岭

松树、杉树、樟树、椎树

众多无法一一列举的树

浑身长满波浪形的树尖

杂草和野花在低处荡漾

飞禽走兽游弋如鱼群

这流传久远的山洋之谜

不可勘破。但不能忽略

星辰日月、气候季节的变异

山川、泥土、草木的调节

名字的象征,也在丢失

我说不出更多的奥秘

观山似海为洋,不过是

粗浅的比喻。大山静黙如谜

又从未停止喧响。对于

雷电、雨雪、云雾的出没

山洋自身的涛声及涌动

我从未有过事先察觉

桐梓洋村

大山里的村庄,起初

命名的依据,多半是

显眼的树木或石头

桐梓洋村如今已罕见

桐树及梓树,然而

名字生成了山岭

人口繁衍似林树

房屋犹如石头分布

道路不再是盘绕的

绳索,而是加宽的履带

这些所有的改变

似乎更利于出走和搬迁

年节中归来的城里人

遗忘了乡村的游戏及活计

厌倦了山间的树木与石头

无视田地里荒芜的杂草

我说的不是桐梓洋村

而是村庄的一个缩影

本草说

在山中,很多奥秘不是

隐匿于未知,而是湮没于

从前。如同祖传的秘方

终归中断于口耳相传

我曾认识不少植物

不知道它们原本带着

名字,还是被人为命名

每一株草木都附带说明

罗列出叶脉、根须、汁液

良性不良性的功用及

其他。人与自然的相处

最恰当便是相生相克

有多少类疾病滋生

就有多少种草药生长

我曾沮丧山川光秃沉寂

也曾惊诧荒蛮疯狂遮蔽

面对失控的水土、季候

我只能承认自己一无所知

火烧云

在天地或昼夜交替处

往往是异常天象

发生的方位及时刻

火烧云在天边铺开

涌动火光里的波涛

黑下来的峰峦犹如

地面最后的剪影

我不知道这场火烧云

即将带来好天气

还是带来坏天气

置身于此,我并不比

山顶上的一棵树

感触更深。着火的云团

蕴藏何种寓意或预示

这突如其来的盛大景象

壮观而狂乱,唯美而即逝

我不能为之欢呼

又不能无动于衷

一只红颊鹎

森林的鸣禽,枝头的歌者

惯于成群结队的鹎鸟

脱离了众议及合唱

一只红颊鹎,陷入沉默与

孤单。树冠如云团涌起

一棵树和一只鸟

越众而出,高高在上

并不见得有多么牢靠

欢呼的枝条失去声响

四外苍茫,时空流逝

越是强调模糊或清晰

越显得不足真实可信

我认出那棵树是杉树

柔软的枝条带着荆刺

树冠组成云团或王座

那是一只红颊鹎

它站在孤立的位置

长久失语又卓尔不群

作者简介

→安石榴,20世纪70年代初生于广西藤县,80年代末开始写作及发表作品,90年代起连续于国内十余个城市游走驻留,现居广州和河南之间,主持南风台文艺空间。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地方文化旅游专著十多部。

当一条河的河长(组诗)

·石才夫·

林树远

父亲在这座矮山下住了多年

山上林树茂盛

一条乡村公路在前面蜿蜒

大片的水田荒芜了

后山上新建了一座铁塔

突兀而且坚硬

远处的山是笔架形的

人们说这个风水出文人

父亲对此应该笃信不疑

他给四个子侄起的名字分别是

州府省院

用浓黑的墨汁大写在四个箩筐上

用来装满玉米、稻谷、花生和*豆

从不担心扁担会不会断

我上学的时候

自作主张将府改成了夫

这个名字让我占尽风光

而父亲已经不能表达意见

我们的名字在他的墓碑左侧

整齐排列,长幼有序

今年中秋前,弟弟来电话

说已给父亲找好新的住处

将择日迁坟

当一条河的河长

我的理想其实是

当一条河的河长

这条河要有好听的名字

能写进诗里

长短无所谓但要流经

家乡或爱人身边

不要太深?孩子夏天可以

下去游泳

产一种鱼会传递

远方下雪的消息

春风是最丰厚的俸禄

岸树列队迎接检阅

把河堤打造成

可以栖息候鸟和云朵

每天我跟着流水行走

像农人巡视庄稼

有月光的夜晚就招呼子孙

酿酒祭神

听河水唱歌

父?亲

从一个小山包

到另一个小山包

从一片稻田

到另一片稻田

这样的山水您应该早就看熟了

就像看着我从九岁那年

开始成长,经常夜半泪湿

独自咬牙

上大学,娶妻生子

看着我的岁数一步步接近您

然后在四十二岁那年超越

现在,我比您还老了父亲

头发花白,爱回忆从前

这世界其实也变化不大

比如种瓜还是得瓜

比如稻米还是养人

清明还是下雨

弟弟每次还是给您点一支烟

比如您这新居的一侧

木棉花还是开在春天

远山如黛,我与它早已

相看两不厌

种一棵树,让它独自生长

挖个坑,可以深一点

填土浇水

再踩上几脚

扶扶它,看一眼它的枝叶

然后可以走了

让它自己思考

生存还是死亡

独自面对一切,包括

阳光和黑暗

雨水和干渴

是否允许喜鹊造窝

乌鸦歇脚

正直也好

歪脖子也好

一年都是一轮

你种下的是树

遇到的也是树

江南无所有

聊植一株木

马上相逢无纸笔

凭树传语报平安

从此一拍两散

路途遥远,给土地留个念想

秋天风起

给它写封信,抬头是:

见树如面

麻村记

占尽一湖风光

却总是一副懒散模样

以乡村之名

在都市一隅

贩卖粽子叶、红薯干和石磨豆腐

一种叫作平话的方言

来源尚存争议

村口社庙的香火

在二月的节日里升腾

锣鼓喧天

召唤失散的乡音

进村的路口被临时封闭

但允许列车在地下穿行

条件是地面上出站口

必须还叫麻村——

老主任说,这地方啥都变了

村名得给子孙留着

作者简介

→石才夫,笔名拓夫,广西来宾人,毕业于广西民族学院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广西文联*组成员、副主席。

寂?静(组诗)

·唐?允·

砍草机

那时我们畅想的

电动砍草机

如今被发明出来了

大哥背着它回家的下午

我刚睡醒,闻到狭长刀片上

青草的气味

大哥看了看我,意思是

叫我试一下

我摇头,不想做了

让我们发愁的一坡坡荒草完了

现在那空空荡荡的山坡

还是叫人难过

故乡之一种

我渴望有一天回到故乡

如去到远方

狭窄的村道上都是

不认识的孩子,父母兄弟待我

如一个不重要的客人

我的孩子已长大,我两鬓斑白

我的快乐是用放大镜

读一本书,

然后去看越长越茂盛的芭蕉林

没有回忆让人羞愧

这是我渴望的故乡之一,

在无泪可流的虚无中

我看到它

我走进里面,

戴着无人再戴的帽子

走在里面,在每个门前徘徊。那些门

已锁。我慢慢走过

为肚子里的饥饿感到喜悦

寂?静

我和父母、两个哥哥排开,在一块

陡得快要

逃离世界的地里

埋头挖掘——锄头落进土里的声音,像咳嗽,

从远处听像蚕啃桑叶——

像几滴固执的雨,一遍遍

落在脸上

无处逃避的下午三点

太阳玩弄一匹骡子歪斜的身影。它奔跑,嘶叫

在一棵枯死的树下几乎将绳子扯断

终于在绳子尽头又困难地

前伸二尺

去吃一棵草尖。然后停下来。

它脸上满足,厌倦——噢,我最初的老师

在这里受苦

而一只白脸山雀落在树上,随意飞走

树枝在高处晃动

这晃动离天空太远,于吃午餐的我们也很遥远

可我们盯着,看它何时止息,一边看

一边让食物静静下落

安抚肠胃

像桶在吃水,被缓缓吊起——

然后那种寂静在大树与天空之间产生

在这寂静里仿佛可以请求

任何东西——

你请求,你泪流满面。

关于爷爷的记忆

我爹和我妈都跟我说过,在我四五岁时

我们住在茅草房里,爷爷偏瘫在床,痛苦难熬

有次叫我搬来一块青砖,他抬起它

砸自己的头

但因双臂无力,不能成功,又不忍心叫我去砸

便就此罢手。据说

爷爷流着泪说过此事。我完全没有记忆

他们说起都很自责,就像欠钱

不能还上的人

可除了劝慰老人、安抚孩子,对一个老人的痛苦

和一个孩子的无辜,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只能一直记着此事

它发生了。他们知道了。并告诉我——

我那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爷爷在这件事上

也曾那么爱我

快?乐

母亲在我读初中时经常熬酒

用骡子驮到街上去卖

每次得百十元

这是她业余活路之一,大多时候

她在田亩间忙碌,我跟着做的时候知道

没有哪个农民像他们说的那样

热爱土地,没有哪个作为农民的母亲

为自己骄傲。而且

她还养着猪和牛马,鸡鸭,狗

这么多年

我都不愿想到我的妈妈

从没真的快乐。直到有一晚

午夜,我被我女儿的笑声吵醒,而她没醒

就这么咧嘴傻笑。于是我想到母亲

应该也曾像我现在这样

感到过快乐

也许,这就是她的快乐

我蒙受多年而不自知。或已知道了

却不愿承认

我和我们对快乐甚至是恐惧的……

作者简介

→唐?允,本名唐国礼,年12月生于广西田林县,先后毕业于广西民族大学、四川大学,现在田林县工作。有作品发表于《星星·诗歌原创》《诗刊》等刊物。

稻之时(组诗)

·大?雁·

十?针

回乡十天,打算为家里做十件事情

过了九天

一件没做成

最后一天,买了十根衣针,十卷棉线

一口气穿好十口针眼,留在桌上

我猜得到:

下次回乡,我会像深蓝色的线一条

可能是一朵云,可能是一辆车,会集中注意力

捏住我的颈脖,送我过一口小小的眼

不准也得准,此眼就是唯一容我的眼

往后我畅快地缝补着蔚蓝、碧绿、深黛

不要打断我,我忘了自己已经很短

不要打断我,一只大手正在把我打成一个

最后的结,我要没入这块由无尽丝缕构成的平坦之地啦

它有个名字,叫完整

银河,葱,沟渠

我们俩

躺在一棵葱下面

头枕在泥上

从下向上望

银河和带腥味的沟渠

被一段葱梗连接在一起

银河有点腥,飘浮着稻皮

沟渠幽蓝,好像有几万光年深

这棵葱在摆动

像一根自我否定的手指

可是我们凭什么信它?而且

不能说我和你,如今还活着

夜田悄无声息,我们好睡不睡

携手睡在万物的下面

用积攒了一天的疲累和突然的安静

来请求加入永恒

看来银河,葱,沟渠

这三者是中空的

所有被掰得像土一样碎碎的生命,就热乎乎地

在它们体内流啊流,流不出这蓝和黑的静脉

很好。这样

就没有人,需要确切知道大和小的区别

稻之时

好久没有用双手,做一个捧的动作了

被捧起来的

定是些细碎的、弥贵的、亲养的东西

好久没有感觉十指间,有东西

漏下来了

漏是一种缓慢的、赘复的、炫耀的状态

唔,其实我指的是时间,却被

理解成了稻谷

一粒一粒,每一粒都流动,就连成了好久

现在

我还是捧着我的

我还是漏着我的

我觉得舒服,我觉得连续

我觉得生死两端都偶然,而中间颗粒分明

好密,好碎——等同好久

不动天土

知道土和天

为何纹丝不动吗?

可能两者都处于

一种哺乳的状态:丰满,轻柔,低垂着眼

这令我猜测,两者所哺的是同一条命

要么他有两张嘴

要么黑白两只乳头在他嘴里融化合一

如果我在*昏时完成一次极目远眺

那只会得到一种结果:频频咽下口水

我羡慕万物暗了三分,也胖了三分啊

我知道万物习惯了闭眼和紧紧吸吮

土和天,依然纹丝不动,根本不想永恒

只为保持袒胸露乳之姿如初

和三袋种子一起夜读

在地窖里

光被圈围起来,绝不浪费

我和三袋种子一起夜读

种子肥胖

所以我允许它们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瘦

我得蹲着

这样就不会犯困

这里有且只有一本新的书

我读着书上的那粒粒黑种子,蹲着打起了鼾

我不会梦见别的,在一种发酵的气味中

我看到我妈妈覆盖在大地上

我妻子在山边流淌

我女儿先叮这根枝头,又啄那根枝头

还有脚下千万遍的丰收,看着像一个个句号

还有多年来我一路小跑归家的脚步,像逗号

夜深了,夜就是个老窖

有一部分文字挂在天上,你读我也读

不懂,就继续一遍遍地读

还需要怎么懂呢。宇宙广阔。村庄渺小

一个人和他新买的三袋种子在夜读

直到一阵阵脚麻袭来

我想,世界上有很多和我一样蹲着的人吧

都在读一本草就于地窖的书

三袋种子读懂此书之时,就结了穗,飘了香

我读懂的时候,就老了,蹲习惯了

作者简介

→大?雁,本名苏雁,广西藤县人,居南宁。广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一部。参与编选《自行车诗选》《自行车先锋诗年刊》。

山?影(组诗)

·刘?春·

经?过

去祭扫祖宗的时候,要经过你的面前

你身上的泥土仍然那么新

上个月的鞭炮碎屑鲜血般发红

我知道你在看我们,而我们尽量装作没看见

姐姐说,那是爸爸吗?

我说,是的。

我们脚步停顿了一下,就往前走了

返回的时候,又经过你面前

我们的脚步又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走过去了。

(注:按照老家风俗,头一年去世的人,亲人在第二年农历二月初二去祭扫一次,清明节不能再祭扫。)

山?影

那座山站在原野上

高大,沉默,创世之初就是这个样子

我曾无数次揣测他的高度

爬上他的肩膀,想看清世界轮廓

但四周空茫一片

飞机经过头顶,像只蚂蚁。

有一次我走了很远不知道怎么回去

绝望中眼前闪出一道影子,单薄,黑瘦

那么陌生,又似曾相识

老半天我才明白那是山的背面

我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形象

就像一个人,微笑,沉稳,让你放心

突然被你撞见夜半无人时的伤怀。

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那山了

报纸说他已从人间消失

但我知道他仍在原处

仍像以往那么沉默,高大

甚至更高,高到白云上,成为神的一员

——他在天上看着我们。

母?亲

回城之前,我陪母亲再坐一会

母亲说,最近头越来越晕

只走几步就走不动了

我抬头看了母亲一眼

她瘦弱的身子陷在木沙发里

小得只有一丁点

她从未向我抱怨过任何事情

这次是第一次

我愣着,有些不知所措

医院吧。我说

母亲说,没用,每次都是打针

然后拿点药回来

我说,那平时锻炼一下

旁边的哥哥说,走不了多远

尿道结石会硌疼她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悄悄伸手找口袋里的钱包

母亲说,上次你给的都还没用呢

母亲不再说话了。父亲还在的时候

她会叮嘱我们——

你爸身体不好,要时常回来

四月:致一位网红

你展示野蒜,竹笋,马齿苋,枞树菌

它们为你的日常生活

贴上田园风光的诗意标签

这些熟悉的事物

颜色和姿态一如既往

为什么突然陌生了起来?

多年以前,如果父辈们丰衣足食

他们是否需要早早起床

去村外漫野寻觅

将刚刚破土的小植物

一根一根挖出来,或掐断腰杆

珍宝般带回家里

是否需要一场大小适中的春雨

凌晨出门去几公里外

大面积搜索树丛和竹林

今天你见到它们

觉得新鲜,亲切,有人情味

拍摄下来,享受生活

而我恍惚难眠

生怕第二天早上醒来

突然回到衣食不周的童年

作者简介

→刘?春,广西荔浦人。诗歌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钟山》《天涯》《上海文学》等。著有诗集《幸福像花儿开放》,随笔集《文坛边》,诗歌史研究著作《一个人的诗歌史》等十余部。现居桂林。

八月过去了(组诗)

·*?芳·?

爸爸,如果那天我从原路慢慢走你是不是就能跟着我回家了

那天阳光好

从家门口到坟地,送葬人群起起伏伏

跪拜,停歇,再跪拜

唢呐,悼词,幡条,随风飘荡

灵柩落肩,我们各抓一把坟边的泥土

便急急返回

“不能走原路,不能回头,要快!

身上披的麻戴的孝要沿途丢弃,不要让故去的人

认出回家的路。”

前辈们事先重复的这番话

像一道密令

大家急促凌乱地穿过杂草,荒地,乱石堆

白孝带或散落在地,或挂于

无名枝丫

我跟着晃动的人群盲目奔跑

不敢回头

爸爸,四年过去了

一想起那天我就悔痛得喘不过气来

八月过去了

半坡上,矮灌木迎着风

八月过去了

悲和喜,一幕幕

跟着她,走了很久

半坡在那边

她要过去,要跨过矮灌木

——这人间栅栏

讲故事

他在半坡上坐了很久。人间风声

起起又落落

而他只要听一个人的故事

午?后

院子里虫鸣萦绕

草木婆娑,瓜果摇晃

老*狗卧于门前

忧伤地看着床上的老人

曾经,老人每天腰间播放着彩调

带它在乡间散步

它陪老人把草木瓜果一棵棵种下

细心地侍候它们

如今老人卧于病榻,不再起来

他闭着双眼听彩调,不看床前人,不听床前话

时不时,他不耐烦手拍床栏

似乎嫌人间这幕剧

过于冗长

二?伯

二伯耳背得厉害,但不聋

这似乎让他在听与不听之间拥有特权

在我记忆里

他更习惯于沉默,习惯于对所有对话

露出茫然的表情

骂他有何用?夸他有何用?

他又听不见!

于是他一辈子没有仇人,也没和谁

过从甚密

他每天烧火做饭,喂猪放牛

独自养大两个儿子

女主人我从没见过,他也没提过

九十二岁那年的一个早晨

他一边往灶里添火煮粥,一边靠着柴垛

睡了过去,再没醒来

在午夜写一首悲伤的诗

此刻安静

让人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夜

巴赫像一种安慰

抵达,细语,说手拿橘子的人

敏感又善良,还有一点点

羞怯

说有一个无名小镇

在黑夜里接纳铁轨,列车,以及

慌乱的十月

此刻你在安静的午夜写诗

漫长禁令里

冬天竖起一道道栅栏

春天像幸存者惊惶的眼神

日日又夜夜

巴赫反复弹奏受难曲——

通往小镇的列车停摆了

十月被推迟

手拿橘子的人,善良又羞怯

被上帝选中

作者简介

→*?芳,生于广西贵港,毕业于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桂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年参加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第26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风一直在吹》《仿佛疼痛》《听她说》等。

异乡人(外三首)

·田?湘·?

这些树,来自不同的地方

互不相识。如今,它们相聚在

同一个小区,各自占有一小片土地

长出新的叶子,开不一样的花

有的结了果,都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当我问起它们的故乡,没一个能回答

像失忆的人,活在当下。也许

它们是幸福的。不像我们这些异乡人

满怀心事,总在追问,自己从哪里来

又将到哪里去

村?庄

古朴的村庄在群山间沉睡

只有雷声能将它唤醒

自从高铁经过这里

村庄就一直醒着

我每次看见村庄

都像换了新的衣裳

清明词

春天属木,木长出新叶,我却平添新愁

我听鸟鸣,是断*声,听雨,是忧伤曲

看云,是惆怅图,观天,是阴暗日

中医说我肝火旺,需饮玫瑰、月季、菊花

需吃山药、薏米、大枣、百合、桂圆

要我疏肝理气,调畅情志,忘却烦忧

我对此诊断颇不满,还有更大的病

是心病,我思亡者,欲往山中插柳

却逢疫情困守家中,哀思难寄

坟前有白花,我有泪洒不得

奢?侈

多好的阳光,寒冷被逼退了几步

虫鸟闻到被冬阳烤香的空气

枯草忽然有了返青的想法——

医院,似乎嗅到什么

“一定是阳光!”我忽然有了扶你出门的想法

当然不是去爬山、看风景,是在楼下小道上

一步一步慢慢挪,去晒晒皱巴巴的皮肤

院里有片小树林,你一定想跟小鸟说说话

而你躺在床上,不言也不语

“去走走吧!”如今连想法都那么奢侈

让我有了难以弥补的内疚和痛苦

阳光真好!就在窗外几米远的地方,可你

再也抓不住它,连回忆也正在丧失。而此刻

我多想听你用颤抖的声音,说说我淘气的童年

看你生气看你笑,看你喝酒和猜码

那时我们爱你又怕你,从未担心你会老去

作者简介

→田?湘,祖籍湖南,生于广西河池,现居南宁。著有《雪人》《练习册》等诗集七部。

有?关(组诗)

·*小线·?

有?空

做这样的事情:出门后一直走

遇到阻碍也不去较劲

换个方向继续走

一天的时间,或许更长的时间

可以把整个村庄能走的地方

全部走完,甚至因为变换方向的原因

很多地方重复走了好几遍

这过程很无聊:这行为属于什么

有人在树下指指点点

小声议论。我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什么

我就是想在村里走一遍

让最孤单的虫子,都认为我是它的亲人

有?关

下雨天,有诗意弥漫于整个村庄

但我们更喜欢山中的竹笋

山中,有鸟鸣滴落在石头上

我们的锄头却只喜欢松软的泥土

……我们在这里,只学会做实在的人

而*昏走进院子,夕光爬上餐桌

这种有点浪漫的事情

我们让它发生,但没有去学习过

有?时

老人坐在门前,说往事像说书

我多次怀疑事件的真实性

他们偶尔解释

偶尔给我,几句责怪

有时就抬头望着对面的高山

我看到风景如画

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

才会陷入长久的沉默

有?无

无声处最美,那时我还没睡着

夜鸟刚刚被落叶惊醒

我知道深山里有人不归

他在白天流过汗,并和我诉过苦

今夜他躺在石头上,莫名欢喜

他所听到的声音,我一直想听到

有?感

一堆堆草垛,在地里存放很长时间

时常有人爬上去躺着

看起来很舒服,但其实有些痒

这是大家所知道的事情

有次我躺着,漫天的星辰随手可摘

虫子的鸣叫在耳边流淌

我突然觉得自己

已经活够了

作者简介

→*小线,年生,广西隆安县人。作品发于《诗刊》《广西文学》《民族文学》等,有诗集两本。

高铁穿越桉树林(组诗)

·谢夷珊·?

跪在阳光里的人

清晨下过一场大雨,我的心曾滂沱过

原野一新如洗,把世间的凉爽

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我前往背溪村,描摹出一幅水墨画

春水泛滥,山川空寂,大地苍茫

抬头却见不可抗拒的悲伤

于是我放下手中的画笔,追踪

一个跪在阳光里的人

遁入夏天的门槛,今夜他将醉卧异乡

不可预知的是,还有人更早醒来

一条河流载走了大好时光

一只鸟随朝阳升起,又随落日失踪

4月4日,登天堂山仰望天堂

前往安平村,攀爬不算陡峭的山巅

迎面撞见一座小寺,咚,咚,咚

谁在敲着一声急一声缓的木鱼?

大雾笼罩小寺,看不清敲木鱼的人

香火缭绕小寺,我已拨不开浓雾

唯有抬头仰望,天堂近在咫尺

一座村落连着一座山,依偎着天堂

当太阳升起,浓雾一点一点消散

我的身体,仿佛被天堂的门卡住了

群山涌动,空气稀薄,灵*悬空

高铁穿越桉树林

银白色的高铁穿越大片桉树林

翻涌白波浪。走出林地的父亲

满身沾满白霜,他的头发

比白霜更白。所有颜色闪闪发亮

父亲目光追随一闪而过的高铁

我回忆绿皮车的光阴,掠过一片绿

不断擦伤自己的内心和身体

父亲从没乘坐过高铁,包括我

没陪伴他走完最后温暖的旅程

在离桉树林最近的一个站台

牵挂的儿子,终于返回自己家中

采药人的一个上午

他经常早起,独自一人前往南山

现在他想采的是野芙蓉叶

整个上午,没寻到一株芙蓉

爬上高处,俯视低坡

也没寻到自己想要的叶子

然而这个比野桃树更早醒来的春天

没有什么比我更值得渴望

为何采药人必须采回野芙蓉叶

据说送给一个犯胃疼的人

他还遁入山沟采摘神奇的金针草

甚至是另一种“*见怕”

我如今深爱浅粉色的芙蓉花

可是整个上午,采药人没有回来

我所有的亲人围坐着闲聊

曾在梦中怀想那不知名的植物

并且于生命里播下了健康的种子

捡骨记

那时候,他高大、健壮、威猛

一天晚上爬十二次山冈

后来爬不上去,躯体日渐干瘪了

再后来,已经不用爬

多年之后,她去收捡他的骨头

帮捡骨的详细告诉她

这是头骨、胸骨、肋骨、股骨、腿骨……

一共二百零六块,没有了

她却不相信,说还有的……

帮捡骨的说,真的没有啦

她发愣一阵,走进树丛撒了一泡尿

喃喃自语:那条坚硬的七寸骨头

难道说不见就不见啦

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

作者简介

→谢夷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民族文学》《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等发诗若干。与朋友主持漆诗歌沙龙,任《漆诗刊》轮值主编,《北流文艺》诗歌编辑。

记录盐坡尾村的孤独(组诗)

·庞?白·?

夜?半

牛在栏,鸡在笼,人在床

狗蜷窝。都睡了

屋檐下,似有远方之雀来去

才记起,镰刀仍插在收割后的稻田

月光下,田野里

它当如孤胆英雄

一半锈迹斑斑

一半闪着寒光

乙未年腊月十四日,盐坡尾村记事

深冬,2℃,三十年不遇之低温

在此处。此处仍草木青绿

纯色,接近于

南方的西门江

横着,从村边流过

它流经钦廉大地时

像古人说话——

山河不改,故人远去

大年初一,致

背对青山,弓腰站着

一把柴火

牢牢抓在手中

然后,他假装看不见

另一些枯草

在脚踝处

已经点燃

这天清晨,回故乡

山坡上埋下更多人

也不影响覆盆子四处蔓延

孩童时闹过*的河床

不时有蜜蜂飞出,嗡嗡声没变深厚

屋前屋后开过花的竹子

扎牢了根,像没死的老人全都返老还童

一阵雨,眼看要来,天一边黑一边白

零碎的月还在,整块的露已散

破?筐

趴在黑得发亮的破筐上

眼珠被什么钉住,他看到了什么

额头上的绒毛像翻过的菜地

破败杂陈。他多久没洗过头了

灰而白的褂子潜伏在黑暗的背景中

闪出硬光。他还是一动不动

簌簌落下的缘起缘灭

仿佛上天的点拨和褒奖

让他对面按下快门的手指

瞬间起了千年的包浆

乳?名

沿村后那条小路

找寻你的乳名

云在天上飘

树在身边长

远处那座山

隐藏太多神往

山里隐藏着你的乳名

是我背负一生的秘密

有一天

当年稻草堆里燃着的忧伤

至今没有烧完,谁讲不是好事?

人到中年,能成为自己记忆中的少数人

我是有福的。而且,你觉得我的记忆很重要

太阳升起,推门出外,在草坡上躺下

一觉醒来,世界仍在

作者简介

→庞?白,本名庞华坚,居广西北海市,有散文集《慈航》,散文诗集《唯有山川可以告诉》,诗集《天边:世间的事》《水星街24号》等。曾获中国报人散文奖、“中国散文诗·天马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寻羊记(外三首)

·琬?琦·

一群人从城里出发去山里

寻羊。一群人从一座山

走到另一座山

他们穿过笔直的杉树林

走过那棵歪斜的小杉林时

都歪了一下头

一群人走到了高山草甸

风茫茫地吹着,草叶茫茫地弯下腰

有人问,谁看到羊了?

草叶越来越低。有人站住了:

听,羊在叫

咩咩咩。咩咩咩

一群人都停了下来。风也停了下来

羊叫着,草持续发芽

岩壁上的泉水持续地流

一群人突然奔跑起来:有羊呀,果然有羊呀

一只老鹰在大风中滑翔

打?井

一座鲸鱼游累了,在幽暗的大海上栖息

可能还打了个盹

数不清的贝壳就附上来安营扎寨

爷爷在脊背上打井

父亲在尾鳍上挖

哥哥选择了柔软的腹部……

打井的人太多

有些水是甜的,有些是苦的

还有一些井,拒绝献出泉水

上周,在娘家小住的深夜

我听到鲸鱼在喘息

用一只干涸的眼睛,盯着我看

摘柿子

摘柿子的人爬上人字梯

消失在阔大的叶子深处

看不见柿子长在哪一根枝条上

只看见梯子代替人,把一只只柿子递下来

像是递下来一颗颗心脏

有些红一点,有些*一点

有些硬一点,有些软一点

它们被扔进树下的竹篓里,还在跳动

被一篓篓地搬上小推车后,还在跳动

拖拉机在公路上突突突地响着

它们在拖拉机上突突突地跳动

摘柿子的人回家去了

没有了心脏的树林空落落的

一只巨大的柿子挂在天上

还在跳动

雨?水

细雨落下来之后

微风就把我带到了深夜

带到了异乡

世界变成了一条船

在雨里轻轻荡漾

此刻,我可能是一只蝴蝶

也可能是一粒青豆

当整个苍穹都暗下来了

谁在船头亮起了灯

此刻,我不关心船将开往何方

天色微明

我看到陌生的河岸上

坠满了硕大而沉重的花朵

作者简介

→琬?琦,本名肖燕,70后,广西容县人,汉族。毕业于广西农业学校园艺专业及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玉林市签约作家,广西作家协会“1+2”工程培养对象,漆诗歌沙龙成员。曾获《诗刊》全国同题诗大赛一等奖、《广西文学》“金嗓子”广西青年文学奖、《红豆》年度佳作奖,曾在《诗刊》《星星》《天涯》《广西文学》等刊物上发表作品,诗歌入选多个选本。出版有诗集《远处的波浪》。现居容县。

我梦见故乡有一道裂缝(组诗)

·*土路·?

在毛洲岛的午睡

在毛洲岛午睡

风会把你轻轻抬走

躲在地角的蒲公英是它的同谋

她们撑着白色的伞

从韭菜和豆角的地边经过

把你抬到比丝瓜更高的地方

才会放下来

在毛洲岛的午睡那么轻

好像没有什么比它更轻的了

沉重的东西都埋在那些果树下

但有一天它们也会发芽

但有一天它们也会自己醒来

发现自己在一个很轻的梦里

被风和蒲公英抬着

去到一个更高的地方

玫瑰没有理由不疯长

租下这片土地的人

沿河种下玫瑰

就消失了,他带走临近的几个村庄

和几棵木棉

稻田和甘蔗地从此荒废了

只有玫瑰

还在疯长

我每天路过

被玫瑰刺疼的空气总是龇着牙

租下土地的人

他走了一年,两年,三年

每到春天

他总是变成风

在这片土地上吹上一阵

变成雨

在这片土地上下过一遍,两遍

而玫瑰

它没有理由不疯长

我梦见故乡有一道裂缝

从湖边那个长着荒草的渡口开始

沿着小路一直穿过村庄

到屋后那棵枇杷树左拐

直到村旁的那个水池

仿佛从前的一切都从这道细细的缝隙溜走了

每次回家我总是要跳一跳

跨过它,我才能回到从前的老屋

村庄全家福

我给一朵野花拍过照片

一根竹枝,一棵树的倒影

我都拍过

还有一只踮着脚尖的小鸡

尽管后来它长大了,被人宰了吃掉

又变成泥土

还有一群孩子

后来都长大了,分散四处

一只被人疼爱,后来又失踪的狗

一只跳上窗台遥望星空的猫

坍塌的土屋的墙

都曾在我的相片中定格

我还拍过经过村庄的乌云、雨

和闪电过后黑暗的天空

每一次按下快门

我都给村庄这张全家福

添加一抹光线,留下一点记忆

甚至照片空白的地方,比如天空

正是全家福中

被人们渐渐遗忘的部分

望?峒

山太高,我像一粒种子掉落到

这个山谷

但我却不会发芽

我像风中漏出的一声鸟鸣

只是徒增了这里的幽静

五六只羊咩咩地叫着

一群活蹦乱跳的鸡钻进草丛

一下就没了踪影

一只叫得很凶的小狗,一下冲到眼前

它的身后跟着两间泥瓦屋和一个老太太

它们构成了一个时间夹缝里的小村庄:望峒

在我居住的城市永远也望不到的村庄

被一幢幢高楼挤在世外的村庄

我灵*的隐痛好像来自骨骼的挤伤

那老太太多少岁了?她的白发,她的抻不直的腰

她的破烂的鞋子,她骨头里的寒冷

好像已有一千多年

残剩的下午的阳光照着她背后的墙

照着稍远的树,更高的天空。

作者简介

→*土路,本名*焕光,壮族,年生于巴马瑶族自治县赐福村。在《作家》《花城》《青年文学》《天涯》《上海文学》《文学界》《小说界》《民族文学》《散文》《美文》《中华文学选刊》等杂志发表作品,著有小说集《醉客旅馆》,散文集《谁都不出声》《翻出来晒晒》及诗集《慢了零点一秒的春天》等。现就职于河池学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多年前的一天(组诗)

·陆辉艳·

在五爱屯

陌生的田野,我又看到了它们

稻草捆儿排成方阵,立在稻茬上

暮色中仿佛疲倦的士兵,即将卸下盔甲

而绑扎它们的手,一定是沉重的

有力的,紧握过生活的

与这一切的井然不同

一群黑山羊走在路上

零星,散漫,自由

有一只小羊落在后面

它总是为途中的事物停下来

当它细嗅一朵*色小花

我靠近了它

多么澄澈的眼神啊

它竟然没有惊慌而跑开

它竟然将丰盈的更望湖带到我面前

因为这份简单的信任,我心存感激

并爱上了这里的*昏

多年前的一天

妈妈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擦眼泪

岩石和大地没有流淌出蜜糖

来调和生活的苦与涩

爸爸那时还没有生病

还能一阵风似的走在路上

他低着头想说点儿什么

屋后竹林里一群鸟儿,翅膀拍打叶子的声音

传到屋子里,它们啼叫着:

不可比,不可比

爸爸走到屋外,滑稽地学它们的啼叫:

不可比,不可比

妈妈终于笑起来,来自生活的暗伤

仿佛因为一群鸟儿的到来,而减少了重量

她给爸爸收拾行李,送他去搭乘一辆

前往东莞某个工地的夜行大巴

花果山记

在东兰,花果山

我们遇到的是:

清露。红枫。

黑岩石上有脚印

金樱子和酒。

羊粪球

生羊血做的汤

一场雨中落下的松针

踩上去有沙沙声

我们没有看到羊

新烟村的节日

夕阳滑下山的时候

天还没有黑

黑色的鹅群游上岸

争食一堆玉米粒

天空还有些微光

炉子里的火生起来

马儿回到马厩

新烟村才陷入黑夜

那个男人站在门槛上

他的儿女不久就会从各地赶回来

他右手拿着一把草料

左手一直摩挲着马鬃

我担心,它们会很快燃烧起来

紫云英

田野里长出了密不透风的紫云英

淡淡的芳香,混合新鲜泥土的腥味

那遥远又美好的气息

重新回到空气中

我父亲坐在轮椅上,身体有些浮肿

他盯着那些红花草

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已经春耕时节

但他还坐在轮椅上

无力感使他变得恼怒

因为不被理解,而轻蔑地

将目光再次转向田野

后来我扶着他挪到屋外

借助一堆柴垛的支撑他扔掉拐杖

现在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就要卷起裤腿,架好工具——

那生锈的铁尖,去犁开他心爱的土地

作者简介

→陆辉艳,年出生于广西灌阳。出版诗集《湾木腊密码》《高处和低处》《心中的灰熊》。作品发表于《十月》《天涯》《青年文学》《诗刊》《星星》等刊物。参加诗刊社第三十二届青春诗会。

绿草掩没的小径(组诗)

·余洁玉·?

潜?行

像蚯蚓一样潜行,那一片水色

退下去时,我们沿着漆黑的河边

回到出生的地方。萤火虫,在暗处闪动

几只落在南瓜苗上,停留了许久

还有几只,绕过我的前世和今生

飞进熟悉的院子,这是何等的荒凉?

一只萤火虫引领的生活,必定在天亮之前

离去,继续苦行着,煎熬着

只有在梦里,才能跟土地上的人们

聊聊禾苗又长高了,村后的土坡上

不知几时,又多了几座新坟

没有墓碑,就像多数人的一生

从未被一块石头,铭刻于心

一只瓢虫的村庄

辉煌的落日下,不要惊扰了

一只篱笆上假寐的瓢虫

在它的梦里,或许有七个小矮人

扛着一颗,巨大的米粒

从榕树下走过。当它醒来

偌大的村庄里,就只有

一枚古代的月亮,悬挂在

雕着青龙的屋檐。当它觉察到了微凉

却并未迅速逃回窝里

而是伸了伸翅膀,飞向无边的夜空

春?天

酢浆草开在来时的路上

当我回头看时,有一小丛绿叶

像是被虫子翻动过。村子里

脚印有些凌乱,看得出

一些是在离开,且行色匆匆

如这散去的雾气。那些留下来的

在村头聚集,谈起山上的老坟

该立新碑了,荒草就要吞没

整个春天的胸膛,和隐隐的悲伤

绿草掩没的小径

绿草掩没的小径,还有一群蚂蚁

忙碌着,将触须,伸进这个春天

有紫色的桐花,飘落在新坟上

像一场,紫色的雨,顺着风

在此之前,露水一直沿着

空气中的花香,渗入尘土

这一过程,是缓慢的

走过去,我会看见夜里出走的人

全都回到了村庄

雨后初晴

雨停时槐树的叶子还是湿的,它站在风里

抖动时,父亲正穿过泥泞的田埂

去给一片稻田,疏通春天才有的拥堵

灰色的身影,闪烁其间

我担心他匍匐久了,也像一棵野草

在田间扎根

或者像一条老去的水蛇,绕来绕去

也绕不出这天地的辽阔

我只能喊了他一声,对面的空山

也学着我的样子,喊了他一声

消?逝

母亲养过桑蚕,窄小的蚕房里

光线昏暗,那一束晨光

如尘灰浮动,时光静得

只有蚕食桑叶的声音

一场雨,下在心里,已经多年

从未曾如此清晰

就像此刻,我在废弃的桑园里

聆听风,一阵一阵

吹着低处的草

我知道雨终会停止

悬在叶尖的雨滴,也终会落下

除了沉默我再也想不到别的

可以对抗记忆无声的消逝

作者简介

→余洁玉,年生,广西贺州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贺州市宣传思想文化签约人才。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草堂》《民族文学》《广西文学》等刊。出版诗集《云上的沼泽》。

思乡的石头(组诗)

·费?城·?

抵?达

慢些,再慢些。吹透骨缝的风

简短而持重,如同阳光细密地穿透

穿透我,为了让更多的光透进来

抵达草木、炊烟,以及贫穷的一生

慢些,再慢些。童年在奔跑

衣衫上打补丁,那是我一生的喜悦

被岁月穿戴在身上。脸庞上留下

我们少年时代涂抹的印痕

慢些,再慢些。从未知的事物开始

记忆,抑或遗忘,直到再一次

把自己拆开。那些漏下的光和忧郁

是我的,在尘埃落定之前

慢些,再慢些,返青的叶子逆着光

瞬间染上寒气。草木一春

岁月褪去繁华。野花瞬间飞上枝头

如蜂鸟般,穿行于薄雾中……

再见,村庄

再见,村庄

亲爱的麻雀们、那倚在矮墙上的青春

树干上吹着风,三月篱笆上刚刚走过一场细雨

再见,蟋蟀们,头发上沾着水汽,紧紧围绕我的是下午时光

再见,村庄。我将要离开

那些树林间贯穿的小径。我将轻轻走过

再见淡蓝色炊烟,从灰烬中站起身,纷乱的鸟翅散去

一点点散去的还有远方,以及远方看不清的苍茫

更苍茫的,是暮色。

星星点点的白,是落在眼底的灰

小小异乡

现在,冷漠的风开始吹过

我无遮无拦的身体。那些深处

盛开的炊烟,花朵和流水

随同我的心儿,一同颤抖、惊悸

现在,村庄开始蒙上无边的秋色

那些灰色村落下冻僵的灌木丛

亦将捧出它们羞涩的果实

现在,一阵大风正在吹过

山川、河流,以及原野上的异乡

那暮色下摇曳的野花是大地的孩子

拒绝被一阵异乡的风带走

我在途中,挥洒着尘土和眼泪

末班车破旧的尾音,仿佛揉碎的脸庞

现在,我躲在苍老的时间背后

满含激动的泪水,像一个秋天的王

思乡的石头

那些贫穷的,忧伤的,面庞清瘦的石头

那些疼痛的,抒情的,十指冰凉的石头

那些沉默的,不说话的,土地上奔跑的石头

都是坐满我内心的,不快乐的石头

今夜,它们都在各自的梦里沉睡

今夜,它们都在各自的故乡怀抱梦想

今夜,没有星光,只有稻叶含香

今夜,没有故乡,只有远方

今夜,只有凉风吹冷的夜晚

今夜,一只咯血的鹰立于他乡之石上

沉默不语,像我一样沉默不语

在锯木厂

在锯木厂,寂静笼罩着我们

那些参差的灌木丛,抖落满树叶子

瘦骨伶仃地站立在窗前

它们被风吹送的样子,满是惊惶

黑黝黝的树影更暗了。树枝枯折

压低了天空。院墙之上,荒草疯长

已经没有人再愿意拔掉它们

仿佛那是它们的家,植根穿透壁瓦

一把云梯从天上垂落下来

与旧年所见并无不同,仿佛多年以前

那个少年,站在明晃晃的秋风里

看一棵拐枣树,如何抖落尽满树叶子

啊,心地荒芜之人

多年过去,早已不知去向

落霜降满的庄园,路人正小心探询

远方故人的消息

作者简介

→费?城,本名韦联成,壮族,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三十七届高研班学员。著有诗集《往事书》曾获第五届广西少数民族文学“花山奖”等。现居广西河池。

听闻录(组诗)

·陈振波·?

回忆之秋

稻穗在夜间酝酿色与香

细草伺机冒头,卷心菜已然含苞

露水聚合,像一场欢宴

山脉,连绵起伏,与田野相映

辽远而空旷

婴儿夜间啼哭,让地球颤动

放假的中学生,拿着笼子,装上红薯诱饵

在蔓草间梳理或新或旧的老鼠路

不定什么时候可以看见一条蛇的蜕皮

并比画这蛇多大多长

蟋蟀叫得羞涩,它自己找的

我们并不很想理它

因为还有更多,比如在白天找到一只鸟窝

晚上拿手电筒去照

或是找到几个鸟蛋,或是,抓住几只鸟仔

然后找芭蕉叶里卷起的小虫喂它

也喂米饭

伺候它长出茸毛

记忆里,我的运气只剩一只只破旧的空空鸟巢

渴望激情

雨天奔跑在傍晚的田野

我渴望遇见年轻时的自己

渴望回到一种充满激情的内心生活

回到与故乡有关的历史

和想象。回到那个紫葡萄藤一般的午后。因梦中的木棉塘

因不断变迁的乡村

因少女

因年轻与天真

我感到自己活着

气息生动酣畅

当我爬上屋后空无一人的山巅

我感到祖辈的灵*

活跃起来,朝我聚拢

头上的璀璨星空

便是对我

无边的

馈赠

听闻录

十一祖母不在了,二曾祖母一百零三岁还很硬朗

堂妹即将出嫁。一个小学同学因老婆不能生育

离了再娶,如今有了两个孩子

父亲砍掉了我种的一棵龙眼树,他答应过不砍的

我在梦中回到曾经的木棉塘

抽水机房还在

三伯父守夜的床铺

散发水烟筒气息

龙眼树撒豆成兵般站立

高过细瘦的番石榴

我回到木棉塘的时候

水正准备干涸

鱼群从一个水洼游到另一个

我的锡桶里盛放过曼妙无比的一条美丽鲫鱼

就在岸边起伏的水草丛中

花蛇逶迤而过

鼠须色的小径蜿蜒

在梦中,我还没想到自己

会在多年以后,长大,带着

梦中的妻子

和女儿

站在远远的山上

看着曾经的木棉塘

上方的

天空

作者简介

→陈振波,年出生,广西北流人。年毕业于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文学硕士。现为广西中华文化学院教师。广西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广西作家协会会员。

野菊花(组诗)

·安乔子·?

榄?角

小时候

很大的榄角树在屋后

中秋前榄角树的主人就爬到树上

打落熟透的榄角

有一些噼噼啪啪地落在我家屋顶

母亲在厨房里听

像冰雹打在瓦片上

像厨房里锅碗瓢盆的敲敲打打

多欢快

我在数打落的榄角,等

他们走了,我们就去捡榄角

父亲用竹竿抖落屋顶的

多好看的榄角

多好闻

光亮得像

母亲把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打理得

透亮、清香

外婆在的时候,每年她都会把

腌制好的榄角送过来

夹着米饭吃的榄角,香过肉味儿

外婆没送来那一年

母亲在榄角树下哭了好久

像外婆变成了榄角树

后来他们打榄角时

我总觉得榄角树会痛

打落在瓦片上,榄角的心是脆的

它会痛

母亲也会痛

腌制过的榄角再香

有一刻也会扎痛伤口

野菊花

很少有人知道

她们在山谷里静等花开

每一朵花都在她们想象的镜子中

无限地饱满

风来了,她们就使劲地开

她们天真烂漫

摇曳着婀娜的命

而镜前,只有我在

她们是无数个我在镜中开着

此刻的山谷,只有我听见

花开的声音

以及她们肉身分娩的巨大疼痛

将我的每一滴泪花

揉碎

每一朵都开得咸苦

这个过程她们必须承受

在这僻静的山谷

她们把我寂寂无闻的一生

以不同的方式

打开

让我在这个春天

同时成为妻子和母亲

祭拜途中

我们赶去坟地的路上

有墓碑的

没有墓碑的

记得称呼的

记不得称呼的

见过面的

没见过面的

有的给我们让道

有的给我们指路

有的提醒我们路滑

坟前的草都一样善良

没有野芒割伤你

古?树

在村里,她撑一把大伞掩护

那些躺着的、和树融为一体的人

安静时她如一座小山

有风吹来时她像大海

头发里有绿的波浪和月亮

她在高处,她已明白人间疾苦

她低着头,看管她的子民

她也曾悄悄走到人群中,体察民情

有人把她当成佛,树下香火缭绕

她心疼地看着他们

他们都是坠落人间的叶子

她看清楚每一张泛*的脸,每个人的心事

她的腰身上,贴满了各种广告

一则寻人启事,有一个失踪的儿子

孩子的母亲久久地跪在她面前

祈祷她从万千的孩子中认出他

好像失踪的孩子

很快就会回到母亲怀里

作者简介

→安乔子,本名冯美珍,出生于年。有诗发表在《诗刊》《星星》《青年作家》《草堂》《诗选刊》《飞天》《天津文学》《诗歌月刊》《山东文学》等。参加第二届《星星》诗刊举办的大学生诗歌夏令营。入选《天天诗历》《年度诗歌精选》《年中国青年诗人作品选》等。著有诗集《在大地低处飞》,为年广西新锐签约作家,入围十七届华文青年诗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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